天微微亮时,朝露在宫门口醒来,被知影罩着身子暗暗藏在阁楼之上。
深夜下钥皇城紧闭,昨夜不知为何连暗卫都不得进入,知影愣是在门口守了一夜,见她醒来,这才连忙将人扛到身上飞速朝门口跑去。
看守侍卫很快放行,等二人再行至卫所门前,已然将近正午。
“殿下……殿下……”
朝露口中喃喃神情迷离,药物将她迷的头晕目眩,唯剩的记忆也在脑海里打转挣脱不开。
“殿下……快……”
已经多等了这般时日,殿下生死未卜,怎可一拖再拖耽搁下去!
她强撑起身子使劲攀上知影的脖颈,“快……快去见陛下!快去!!”
若无传召,暗卫是不得随意面见圣上,这有违规矩。
知影左右为难正欲将人放下,然一双手冰冰凉缠在他脖上,绕着女子的娇香令他浑身发麻。
“朝姑娘,在下不过一介暗卫,只能先行传报总管,再行告知……”
话刚说了一半,朝露却猛地用力欲要死死扼住他的性命。
“事急从权,是规矩要紧还是殿下的命要紧?!快去!!”
如今偌大的宫殿,除了皇帝肯救下楚云璃,还有谁人可以相助?
正想着,远处却慢悠悠走来一抹暗色身影,朝露迷迷糊糊看向来人,却见他捧着一摞卷宗正款款走着,腰间别了三枚香囊,面上全然一副皱眉神色。
朝露记得,此人正是不久前才说过爱慕公主的登徒子曹诘!
似见到救星一般,她连忙靠近知影耳畔开口:“快!去找太子殿下!找曹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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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璃被彻底迷晕后,只隐约觉得有三两人在抬动着自己的身子向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身子酸软无力虽有知觉却始终难以清醒,迷离间她似是进了什么冰凉之处,眼前明亮变作混黑,身子落在松软榻上,周身便又再无一人。
耳边几阵窃窃言语,似是常遇的邪笑,似是谭永哲的谄媚。
她提着精神努力听着响动,似是二人要将自己狠狠处理了,以防事情败露被楚帝察觉。
随后又一阵窸窸窣窣后二人离开,紧接着,是铁链叮当的声响细微传来,她努力抬手抓着早就藏在袖口的簪子狠厉一刺,痛感顺着皮肉展开,一瞬间便将她的精神振醒。
再睁眼,确实是来到了一间密闭的暗室,四周黢黑一片见不到一抹亮光。
远处又一阵响声似是在试探,楚云璃摩挲着墙壁缓缓后退,后背靠到了冰冷墙面,双眼适应了黑暗之后却渐渐嗅到了一丝腐臭与腥气。
面前零零散散,似是放了许多物件,将逼仄的空间堆得满满当当。
那铁链声从暗角一处窃窃传来,楚云璃警惕的抬臂看向角落,那声音越来越大,待走近了,才发现这竟是个身子低矮佝偻萎缩的瘦小男子。
他浑身瘦弱仿佛一根带了皮肉的骨头,两腿向外弯曲在身下成圆,双臂弯着在胸前成环,一双细眼被泥泞的眼皮遮了大半,恶鬼一般边走边抖。
“你是谁?”
楚云璃蹙眉开口看向来人,那人见她竟然起身说话,忽而哼唧一笑,身后拴着的链子更是惊悚的抖动了起来。
“哈哈哈哈……又来新的了?”
男子邪笑着继续一步一步上前走着,楚云璃愈发觉得头皮发麻,忽而想到什么,这才回过神来试探性的开口。
“你是……谭家三子,谭永乌?”
声音传入谭永乌耳中,似是许久未听到有人这般叫他,他奸笑的声音猛地停了下来。
“啊……你认识我?你认识我!!”
他忽而更加激烈的身子抖动起来,双手弯曲高高举起,然刚刚举到一半却被头上的墙板挡住,被迫发出数声巨响。
“我是!!我是谭永乌!我是!我是!!”
激烈的多重声音在墙壁四处周旋冗杂,最后形成刺耳尖鸣,传入楚云璃耳中。
她下意识的后退却只能将整个身子牢牢贴近墙壁,心中疑问似拨云见日般缓缓展开,她忽而明白,此前常遇那般漫不经心的状态,究竟是何种意味了。
常遇设局引她入谭家,看似一同查案,实则是请君入瓮。
栀子花之事并非什么巧合意外,而是常遇提前料到自己会来,特意找了栀子花之事做引子,不惜以人命为代价。
谭永乌咆哮了片刻,发觉无趣,复而快步上前,欲徒手将楚云璃抓在手心里。
他的身子摇摇晃晃跑的不快,楚云璃连忙闪身躲过,下一刻,狠厉出手刺向他的脖颈,却被谭永乌也同样躲闪开来,只轻轻划破了皮肉。
“你居然敢伤我?我可是谭朔的儿子!!”
谭永乌忽而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向楚云璃,龇牙咧嘴面容凶狠。
“谭永乌,你为什么没死?为什么还活着?”
楚云璃躲到另一处较为隐蔽的角落藏起身子,谭永乌在一片漆黑中迷失了方向,只得顺着楚云璃的声响朝她走近。
“我没死!我从来都没死!!是谭永哲这贱|人下毒!!是他逼死了我!”
他话语愈发颠三倒四,反复搜寻也始终抓不住楚云璃的身影,他胸口闷气,很是愤恨的仰头咆哮出声。
“我没死!!我谭永乌没死!!没死!!!”
无数尖利的声音在楚云璃耳畔反复回想,楚云璃将身边抓到的石子向远处一抛,谭永乌果然转换了方向,又急凑凑冲着那石子滚落的地方快步冲去。
“谭永哲下毒?他为何要这样做?你们不是亲兄弟吗?”
楚云璃仍旧在暗处藏着发问,谭永乌似是想到什么,倏忽停下脚步,两眼一酸又哀切低声哭了起来。
“亲兄弟……亲兄弟……”
声音又似鬼哭般殷殷切切,如蚊嗡鸣,“我当他是兄长,一直爱他敬他,可他却设计害我,让我痴傻失智,彻底沦为父亲的弃子……”
谭朔是白手起家,满腹心思城府,最重钱财,其次颜面名声。
原本谭永乌是他最骄傲的小儿子,一直寄予厚望,却因为忽然高烧失了智成了傻子,于是谭朔便将人关进了地牢,对外谎称儿子身亡,将丑事直接遮掩了过去。
“若是下毒,为何不找人查明解毒,为何要将你关在此处?”
经过前世波折楚云璃确信人可以被药物逼疯,自己和季晔都中计相残,而谭永乌恐怕也与二人前世所经历的有所相重。
“不是毒……不是……不是……”
谁料,谭永乌却摇头哭泣的更加厉害,眼神的亮光愈发涣散。
“不是毒?”
楚云璃皱眉又换了另外一个地方,然而脚步一顿,却被地上的杂物忽而扳倒。
“不是毒,是蛊,是蛊……”谭永乌在另一侧瑟瑟发抖,“是虫子,是……是条紫色的小虫子!!不是不是……是……是绿色的……”
他神志不清的忽而又挣扎起身朝楚云璃这边扑来,楚云璃连忙抓了手边一物朝他扔去,却发现扔过后手上多了许多黏腻汁液,她颤巍巍抬手,一股巨大的血腥味直接扑鼻而来。
是、是人血!!
她吓得头皮发麻,这才恍然,原来此处地上散落的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人的尸|首,断臂残骸。
“家产……名誉……他、他才是疯子!!我不是!我不是!!”
谭永乌拼命喊着不知再朝谁倾诉,楚云璃却愈发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她强忍住恶心,连忙抓了床榻布料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可以肯定的是,面前的谭永乌确实疯了,而且或有弑杀之症。
此前见到谭永祥已经被啃食了四肢,恐怕那四肢上爬着的并不是什么蛆虫,而是看起来极其像蛆虫的蛊虫幼虫。
而这谭永乌是被谭永哲陷害吞了蛊虫,蛊虫吞噬神志,谭永乌便疯了。
谭家三子只剩其一,谭朔即便再看不上谭永哲,此刻也会不得不将家产托付,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谭永哲身上。
此番奸邪心机,让楚云璃忍不住不寒而栗。
莫非谭永哲将自己扔到谭永乌面前,便是想让谭永乌解决了自己?
面前谭永乌愈发疯狂,他开始将周身的一切抛起乱扔,双手狠厉的向四周抓挠,欲将面前的一切活物撕个粉碎。
楚云璃几乎立刻下了决断,她紧紧抓住发簪,等着谭永乌从远处靠近,伺机一击即中。
虽然他身世可怜凄惨,可面前犯了这般多的冤孽,已然罪无可恕。
掌心渐渐腾出一片细汗,楚云璃头皮发麻脚步微颤,她仅有一次靠近的机会,若单比力气,她并非是面前疯魔的谭永乌的对手。
万籁俱寂,谭永乌忽而动作也放慢了下来,静静听着楚云璃这边的动静。
楚云璃垂手轻轻用簪尾敲响地面,她额上细汗层层沁出,身子的力气愈发涣散,若此刻不解决了谭永乌,等他渐渐找到自己身边下手,她便再无机会反驳。
重活一世,她学会了先发制人,也学会了杀伐果决。
谭永乌听见响动果然疯狂朝前奔来,恍惚的人影飞快扑来,趁他靠近,楚云璃猛地偏过身形,一手抓住谭永乌的手臂向下压制,另一手狠厉刺向纤细的脖颈,毫不犹豫一瞬穿透皮肉捅进了深处。
“啊——”
谭永乌哀嚎一声剧烈颤抖将楚云璃推开,楚云璃身子不受力被砸到另一侧,“砰”的一声浑身酸痛。
随后她连忙抬眼看向渐渐歪斜的黑影深深吸气,却见那黑影又呜咽了好几声这才晃晃悠悠的倒下,他抬起手臂向这边抓挠着,又反复了几次,终于停了下来。
而后,谭永乌咽了气。一条小虫也顺势从鼻腔跑了出来,迅速钻进了土里消失不见。
楚云璃见状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她尝试着起身,腿脚却仍旧酸软的厉害。
此前种种豁然开朗,再加上谭永乌今日所说,终于连成了完整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