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越心下一凛,惊诧间,墙头赫然出现一道黑影!
“什么人?!”她大喝。
月光显现出了来者的身形轮廓,是个矮瘦男子,似有些眼熟。他动作一滞,发觉不对后立刻闪身跳走。
“出什么事了?”无疾不知是没睡还是被惊醒,在屋内问道。
“没事,别出来,睡你的觉!”
“好吧,你小心点啊。”
阿越纵身跃上院墙,向下一望,那黑衣人竟没有逃离,还立在院外虎视眈眈,见她出来,当即凶相毕露,袖中寒光一闪,剑刃出鞘,杀气腾腾。
此人看上去不像是毛头小贼,十有八九是被追到穷途末路的细作,此时不逃,难道是想要杀人灭口以掩踪迹?
对上穷凶极恶之人,首先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第一个领教我无名之剑,也不知你是幸运还是倒霉!”阿越将破晓一挥,先发制人,飞身而起,剑光凌空劈下。
黑衣人冷笑一声,横剑而挡,未料被巨力震得连连后退几步,神色变了变。
阿越乘胜追击,连出三招,剑气逼人。黑衣人闪躲不及,右臂衣物破开少许。
他迅疾后撤,拉开距离,险险避开第四式猛攻,半隐入身后竹林的阴翳,低声道:“黄毛丫头倒是有几分本事。”
正值此刻,浮云蔽月,天地骤暗,一阵凉风自竹林间回旋而出,枝叶哗然作响,叠影重重。
浓重夜色使阿越一时看不清对方的动作,隐约见他身影一顿,似是要逃,但她直觉不妙,不敢大意,立即转攻为守。正是此举令她堪堪接下那闪电般袭来直取要害的一剑,然而仓促回挡化劲不足,闪避间只来得及格开利刃几寸,脖颈遂被划出浅浅一道血口。
黑衣人此时方才开展进攻,手中之剑仿若瞬间化作毒蛇,逼至近身即纠缠不去难以摆脱,连连噬咬,迅猛无比,狠毒至极!攻向刁钻而变化多端,借助暗夜掩护更是真真假假虚实难辨。
阿越未经历练的劣势显露出来,心下大乱,抵御间身上已多出几处伤痕,所幸均不深。斑斑血迹渗出,侵染了衣衫,看上去惊心动魄。
疼痛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拿剑的手已然不稳。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厉害,是她轻敌了。
黑衣人体力大耗,不得已暂停进攻,亦是震惊无比。往常他使“虚实”一式,三招之内必取人性命。一个小丫头片子,竟能在他手底下坚持这么久,究竟何许人也?
黑衣人大感威胁,眼下力气尚未恢复,他却不敢耽搁,须紧接着再度强攻。
六合剑术擅攻不擅守,如若不能迅速杀敌,一旦对方主攻,则必处劣势!
阿越深知情况不妙,贼人杀心昭然,她大有可能丧命于此。然而这时心中急切所想的却不是如何逃命,而是别的。
十年苦练,明明无名之剑招式早已烂熟于心,为什么到了真正的生死关头,她却发挥不到三成威力……
这个样子到了地下,有什么颜面去见师父?
阿越咬牙,以破晓撑地,维持站立,极力调和内息。抬眸时,瞳仁中也已浮现狠厉。
皓月出云,周遭稍稍明亮。清风掠过,凉意抚平了些痛楚。
黑衣人再次袭来,剑指眉心。
她向后跃起,因体力不支而没能躲开攻击范围,只得仰倒向下闪避。黑衣人以为得手,剑锋一转当头劈下,却见少女腰间使力拧身换位,使得一剑落空,继而她单手撑地而起,身如长弓,弯至难以置信的弧度,瞬间发难,屈膝上顶,直捣其腹。
黑衣人来不及反应,结结实实挨下,痛叫一声倒地,口中喷出鲜血来。
“虚实难辨,障目惑心。六合剑术名不虚传,多谢赐教!”阿越站起,嘶哑道。她早该发现的,只怪自己心神不定失了先机。
黑衣人大惊:“什么,你竟知……”
不待其说完,在这豁出命搏来的喘息之间,阿越凭着求生的本能和与生俱来的狠劲发动进攻,以无名第四五式连出,破六合之虚实!
黑衣人的攻势即刻被瓦解,但两方体格与气力差距下,她仅仅扭转败局,并没有多占上风。
全力拼杀之时,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无名之剑攻逊于守,不及六合那般凶恶狠辣。剑招虽然同样精妙卓绝,却在杀意上相去甚远。
果真如师父曾经所言,六合意在杀伐,而无名意在守护……
从黑衣人的身法与剑招熟练度来看,他必然不得真传,反复只使得出此一式,并且尽显六合不擅防守的缺陷。但即便漏洞百出,也依然能以杀气填补,做得到孤注一掷,令人望而生畏。
若剑气化形,便如凶恶死士与正气文人的对决。而在战场之上,生死之局,哪方获胜几率较大,不言而喻……
今夜面对的如果是真正的慕家后人,她怕是早已丧命。
数招过后,黑衣人同样负伤累累,感到不可再耗下去,心生怯意,正欲逃跑。
阿越周身伤口撕裂了几处,陡然脱力,跪倒在地。
黑衣人见状竟立改主意,瞅准时机一剑劈来!
不愧为亡命之徒,卑鄙小人!阿越怒火中烧,挥起破晓,口中大喝:“来啊!”
只听铮然一声巨响,破晓忽而泛起强光,竟盛过月华,黑衣人的长剑就在这凛然寒光之中生生断为了两截!
阿越愣住,震惊于破晓的强悍。方才竟好似没有发力一般。
幸得宝剑相护,捡回一条命来。
黑衣人惊得肝胆俱裂,扔下断剑落荒而逃。
脚步渐远,林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阿越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在竹林深处,环顾一周,失了方位,找不到出路。现余体力不足以支撑她到处乱寻,只能选定某个方向,走走看了……
她艰难起身,缓缓前行两步,余光中似乎有光芒闪过,一转头,额角流下的汗水朦胧了视野,依稀望见有细微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
她便忍着伤痛,朝那里走去。
竹林尽头,果然是始终宁静的依兰园。但这里没有任何光亮。那林间的灯光不知从何而来,出了竹林便消失不见。
大概,是老天眷顾吧……
阿越没有力气翻墙了,万幸自己练剑时穿戴齐全,身上带着院门钥匙。她悄然进去,正走到自己房门口,又想起伤药应该是在无疾的房中。那家伙前天做饭切到了手……
她心中叫苦,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往那边挪去。
月光下,榻上男子两眼紧闭,眉头轻蹙,气息不稳。
阿越小心翼翼点燃一支蜡烛,找出伤药。
她两腿发软,实在支撑不住,席地而坐。看着手中的药膏欲哭无泪。
不管了……阿越呲牙咧嘴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将衣衫半褪至腰间,开始处理上身的伤口。
期间无疾翻了个身,说了几句梦话。她脸颊发烫,祈祷他千万别醒来。
烛光映照之下,少女后背肌肤上,除去些早已愈合的陈年旧痕,今夜又多了道自右肩向下延伸的新鲜剑伤,处理起来实在有些吃力。
她看了看无疾,还是没忍心叫醒他……
其实更大的原因是性子要强。从小到大未曾伤得如此严重过,她懊恼极了,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终于独自上完药,阿越叹了口气,带着一身火辣辣的痛感,在无疾屋子里歇息了很久,直到天快亮时,才恢复了些力气,回到自己房中,将带血的衣物换下。
侧身躺在榻上,她发起低烧,昏睡过去。黑暗降临不久,梦境便沉沉压来,难受不减分毫反而加重许多。
迷乱的梦中,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拉着兄长温暖的手,走在山腰小路上,笑嘻嘻道:“哥哥,唱歌给我听好不好呀?”
“好啊,小妹乖,听哥哥唱。”少年洪亮的歌声回荡在山间,“南渊神鸟,赤目玄羽,朝闻其声,暮见其影……”
转眼变了天,电闪雷鸣,少年将她护在身下,柔声说:“打雷而已,小妹别怕,哥会保护你的。”
“会永远保护你的……”
……
“小妹,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声,等我抱你出来!”
小女孩含着泪点头,看着水缸被盖住,她在黑暗中等啊等,等不到兄长回来。
很久很久后,再睁开眼,她已在师父面前,练剑受了伤,大声哭泣着。
师父语重心长地说:“习武之人,受伤在所难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越儿乖,不哭不哭,为师抱抱就不疼了啊。”
她扑向师父温暖怀抱,却发现只是幻象,一下落空,重重跌在冰冷的地上。
“越儿,为师走后,独留你一人……照顾好自己,坚强点,别害怕……”
阿越从梦中醒来,泪水打湿了枕头。她躲在被窝里缓和好一阵子,通红的眼圈才渐渐消下去。
日上三竿,天气晴好,鸟鸣宛转。屋外有水声,不知无疾在倒腾什么。
烧已退,她裹了件单衣,昏昏沉沉地走到门边,看见昨夜所穿的衣物晾在院里,上面的血迹被清洗得一干二净。
似有和风拂过,暖流浸润心田,冲散了空寂与孤单。
无疾倒水回来,看见门边那道人影,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你偷偷进我屋了?”阿越声音比往常虚弱很多。
无疾脸色比阿越还要苍白,他小声道:“对不住。昨晚本来想等你回来的,但是没撑住睡过去了。早起才过来看了看,没敢吵醒你。”
“笨蛋,衣服都破成那样了,扔掉不就好了,还洗什么,不嫌累啊。”
“万一你说补补还能穿怎么办?”
阿越愣了下,她好像是经常这么干来着。
“你还好吗?伤得重不重?”无疾轻声问。
她笑笑:“一点小伤而已,别那么紧张。倒是你,脸色这么差,昨夜是又不舒服了?”
无疾忙说:“只是梦魇,不碍事的,醒过来就能恢复正常。”他目光闪躲,飞快转回话题,“是谁打伤了你?”
“不清楚身份,我猜是扬国细作,会使六合剑术第一式。要不是我太大意,不至于受伤。”阿越在无疾面前总不由自主地嘴硬,稍一动弹牵着了伤口,忍着痛强颜欢笑,见无疾目光中满是心疼,担忧得紧,便瞪着他说,“别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我没事。等我梳洗一下去通报祝将军。那人也受伤不轻,应该跑不远。”
说话间,院外有人敲门,不急不缓敲了三下。阿越正要问,就听一个极为动听的女子声音响起。
“抱歉,打扰了。”
紧接着门锁响动,院门被轻轻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