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柯反手关上谢行的房门之后,刚转过身,就看见谢明珏手里端着个保温杯,沉默地站在走廊里,面上的神情几乎能说得上是沉重。
把宁柯吓了一跳。
“爸?”他下意识喊了一声。
谢明珏嗯了一声,目光从已经合上的门上转开,看向了宁柯:“小宁,你说阿行他是不是在怨我啊?”
“……”
宁柯一时无言,其实不论是原主的记忆,还是上辈子他听人讲这本书时的三言两语,关于谢明珏和谢行母亲的事他都毫不知情。
而且,他觉得谢行似乎也不知道。
他低头挽起衬衫的袖口:“不会的,他只是刚到了陌生的环境,不适应罢了,爸你别多想。”
谢明珏叹了口气:“希望吧。”
他走近几步拍了拍宁柯的肩:“相比于我,他待你倒是更亲近些,我也不要求那么多了,你就替我多关心关心他,好吗?”
……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宁柯知道自己在感情方面一向淡漠,亲情、友情、爱情,这些感情他在上辈子时都未曾真正拥有过。
年少时虽有过渴望,但事实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失望。
他的生父一向冷漠,严厉,利益至上,母亲也是在外玩得招摇,以至于宁柯也被养成了个无趣至极的冷淡性子。
他在生意场上左右逢源,挂着一张笑吟吟的狐狸面,心却硬得像块石头。
起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虽然不至于像原主那样对待谢行如此恶劣又残忍,但也确实没想过要无微不至地关心他。
严格来说,他一开始的想法,就只是在这里悠闲自在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谁也不招惹,谁也别来招惹他。
但是如今,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动些恻隐之心呢?
他似乎已经开始适应自己的角色,一个合格的儿子和兄长。
这可是在上辈子都没有的事,面对自己的血亲都没有的事。
宁柯想不通,所幸就不想了,他点点头:“好的,爸,我尽量。”
谢明珏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端着保温杯慢悠悠地离开了。
背影看上去,和一个华国最普通最普通的父亲也没什么不同。
似乎很难想象,就在两三年之前,他还是个在商界声名赫赫的传奇。
……
过了这个周末,谢行就要去市四中报道了,宁柯也要早起去公司开每周一次的晨会,可以顺路送他。
他似乎已经摸清了这个小家伙的那点心思,特意从车库里挑了辆辉腾出来,足够低调,就算怼到学校大门口,乍一看也就是辆平平无奇的私家轿车。
辉腾停在四中门口时,是早上七点,但校门口已经有了不少学生,穿着统一的校服,是酒红色与白色相间的棒球服和墨蓝色的运动裤。
宁柯坐在副驾驶,别过头看着后排的谢行正把校服外套抖开准备穿上。
“开学快乐,记得晚上下了晚自习我会来接你,十点四十,对吧?”
四中是西京本地赫赫有名的老牌名校,虽不是高考成绩最突出的,但却以老师的认真负责闻名,也愿意接受谢行这个出身其他学校但成绩优异的学生。
其实谢行的中考成绩足够他去更好的高中,但奈何他之前读的那所学校距离家更近,还开出了学杂费全免的优厚条件。
谢行把双肩包甩到背上,听见宁柯的问话才点点头,想了想又补了句:“好,宁先生。”
一如既往的话少。
宁柯倒是并不在意,对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看着谢行拉开车门下了车,直到彻底混入人群中看不见了,才别过头跟司机说话:“走吧,去公司。”
……
四中高三年级的教学楼是和其他年级分开的,很好认。
谢行是被分到了高三五班,就在一楼的走廊尽头,五班的班主任李岩是个教学经验丰富,性子也热情的女老师。
她看见谢行走过来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是谢行吧?快来和大家认识一下,现在是早自习时间,同学们到的都差不多了。”
早上七点刚过五分,教室里却已经人满为患,大家都埋头写着数学大题,即便瞥见有人进来也没有抬头。
李岩拍了拍巴掌:“咳咳,大家先抬一下头,我说个事。”
“这就是上周我说过的要转来我们班的新同学,谢行。”她别过头 ,对着谢行笑着:“自我介绍一下?”
少年身量很高,体型也偏瘦,再加上深邃的五官,即便穿着统一的校服,看上去也比旁人耀眼。
但谢行却只是点点头,说了句:“大家好,我是谢行,景行行止的行。”
“……没了?”
谢行又点点头。
“……行吧。”李岩爽朗地笑了笑,带头鼓起掌:“总之欢迎谢行同学加入我们班,今后我们一起努力。”
说完,便给他指了靠墙最后一排的位置:“先坐着吧,下一次考试根据排名可以自己选座位。”
谢行低声应了句“好”,才埋头走向自己的位置,也没理会路过周围同学时投过来的好奇目光。
“好了好了。”李岩又敲了敲第一排的桌子:“快写题,别东张西望,一会儿要收了,我看谁不交,有你好看啊。”
谢行的桌上也放了张空白的卷子,他低头扫了一眼,是两道大题,立体几何和导数,他读了一遍题目,这才从笔袋里抽出支笔,也低头写了起来。
七点三十五分,安静的教室又窸窸窣窣地乱了起来,数学课代表张子瑞从后排开始收卷子,他本来想越过谢行,却没想到男生直接把卷子塞到了他怀里。
张子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低头看卷子,立刻就睁大了眼。
现在虽然已经是九月中旬,但其实高三已经开学一个月了,一轮复习还没有结束,大家对知识点的掌握也并不纯熟,这两道大题也只是让同学们锻炼一下,没有得分的要求。
但是谢行的卷面却写得密密麻麻,步骤清晰,可不是靠瞎蒙能蒙出来的。
“厉害啊,兄弟。”张子瑞后退几步凑到谢行面前:“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啊?”
但还没等谢行说一句话,他便就着低头的视线看见了谢行笔袋夹层里那支华贵到格格不入的钢笔,眼神倏然就变了:“我靠,这该不是万宝龙的至臻系列吧,班长托家里都没买到,你……”
他本来想去好好看看,但是笔袋却被谢行“啪”一下合上,前排的女生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张子瑞,你再墨迹下去都要上课了。”
前面的同学也在催,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那支钢笔上撕开,又好奇地瞥了谢行一眼,这才抱着卷子接着向前走。
女生却又挤了声“哼”出来,看起来对张子瑞很有意见的样子。
等人走远了,她才回过头,对谢行笑了笑:“你好,我叫段瑶。”
段瑶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即便谢行看上去反应并不热烈,她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个张子瑞,你不用理他,他和班长是一伙的,喏,就是那个。”
她向窗边正站着的一个男生扬了扬下巴:“徐钰,西京一户做建材的暴发户,那个张子瑞,就是他的小跟班,他们两个,都是拿鼻孔看人的家伙。”
段瑶发完了牢骚,这才回过头去看谢行,发现他居然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正忙着把课本塞进桌斗里。
“……嘿,你在听我说话吗?”
谢行抬起头:“嗯?”
段瑶:“……”
算了。
……
晚上十点四十,宁柯已经等在了学校门口,因为四中距离谢明珏买下的房子步行距离也只有不到二十分钟,所以不用开车。
不必加班,又刚洗过澡,他就没有穿正装,换了浅蓝色的连帽卫衣,深色牛仔裤和运动鞋,看起来像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卫衣领口有点大,露出了玉白的半截锁骨,在昏暗的路灯下也白到发光。
谢行几乎是出校门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一个男人怎么能白到这个地步。
宁柯正低头看着手机邮箱里的邮件,直到身前响起一声清脆的“宁哥好啊!”
他愣愣地抬起头,就看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正站在自己面前,仰着头看他,双眼亮晶晶的。
而自家小孩儿正背着双肩包,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低着头,似乎对柏油马路格外感兴趣。
宁柯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段原的亲生妹妹,段瑶,只和自己见过屈指可数的几面,自然不太熟悉。
他面上又端起了那个常年八风不动的温柔笑容:“瑶瑶好啊。”
“宁哥今天怎么来了四中这边?”
宁柯依旧笑着,越过段瑶把谢行扯到了自己身边:“来接我弟弟。”
段瑶一下就瞪大了眼,视线在谢行和宁柯之间转了好几圈,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谢行是宁哥的弟弟啊!”
话音刚落,段瑶却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了前些天自家傻哥哥随口提起过的,谢叔找到了自己亲儿子的狗血故事。
但那个孩子,是即便和宁哥走得最近的自家哥哥也没见过的。
……阿巴阿巴,她好像突然知道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