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邓家吃过中饭后,邓福豪便套了牛车把邓早早跟叶寻州送回了竹溪村。
一路上也没个人吱声,叶寻州就不用说了,让他主动说话那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升起,邓福豪也不是个话多的人,他话是不多,内心戏却不少。
邓早早干脆环抱双膝睡了一路,真是难得的安静。
到家门口时天已经黑了。
邓福豪要赶夜路回去,邓早早不让,高湾村离竹溪村有大半日的路程,不说白天赶了半日的路,人早就累的不行了,就这大晚上乌漆嘛黑的也看不清路。
邓早早拖着人留宿了一宿,邓福豪抵不住他大哥的凶悍,只能老老实实的应下,他可不敢跟他大哥唱反调,他大哥疯起来可是连自己都骂的人。
家里就两间破茅草房,一眼就能看到头,里墙边一张破木板床,肯定是给邓早早睡得,夜里只能让邓福豪跟叶寻州一块打地铺。
邓早早阴阳怪气到大半夜才睡。
搞得邓福豪又惊又怕,生怕他大哥骂哥夫骂的不过瘾转头又来骂他。
隔天一大早,心有余悸的邓福豪吃了早饭麻溜的赶着牛车回家了,不给邓早早一点发挥的机会。
邓早早站在篱笆前直到牛车渐渐远去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屋,他把关着小鸡崽子的笼子从屋里提到了院子里,放小鸡崽子出来活动。
昨天他们回来的晚,简单煮了三碗汤面吃完就睡下了,今天才有功夫收拾。
五只黄色毛茸茸的小鸡崽子在院子里乱窜,邓早早把吃剩下的米粥泼撒在地上,小鸡崽子纷纷跑过来啄食。
“前几日砍的竹子还有不少,你给做个鸡窝。”
叶寻州坐着屋檐下出神,目光没有焦距,好像听不见一样,没回邓早早的话。
许久都没人回话,邓早早转身三两步走到他跟前,身形挡住了光线,叶寻州才回神抬头呆呆的望着他。
邓早早睁大了眼睛瞪着他没好气的嚷嚷:“喊你做个鸡窝还不乐意了?”
“没,我没听到。”
“哼,现在听到了,还不赶紧去干活,光坐着就有饭吃?”
叶寻州的左脚使不上力,他只能撑着墙壁靠手臂的力量起身,邓早早满眼心疼,只是叶寻州垂眸未曾看到,等他站起来,邓早早已经恢复了一脸怒容。
做个鸡窝用不了多少功夫,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做好了,叶寻州手工活做的极好,做个鸡窝都比别人家的整齐好看。
等鸡窝做好,邓早早也把昨天买回来的东西给一一收拾妥当。
屋里那张破旧的桌子被他搬放到灶台边上,打水拧了抹布把桌子上上下下都给擦干净,锅碗瓢盆都归置在这,省的做个饭还来里里外外的跑来跑去拿东西。
屋里屋外一通收拾,水缸里的水都用完了,邓早早挑了桶要去溪边打水,做好鸡窝便在发呆的叶寻州起身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双手扣着他肩上的扁担,轻声道:“我去挑水。”
邓早早垂眸不经意瞄了一眼他的左脚,说:“等你挑满水缸天都黑了,后院竹子还剩挺多的,你在家没事就搭个澡房,这么热的天,有个澡房也能舒舒服服的冲个澡。”
说完他挑着水桶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叶寻州手还抬着,怔了一下才往后院走去,五只小鸡崽子围着他转悠,好像把他当成了大母鸡,他去哪,小鸡崽子就跟到哪。
小溪离的不远,从家里出门往右边小道走不到半刻钟就到了溪边。
这个时间小溪边聚集了许多在洗衣服的村民。
邓早早忽地出现在这里,低头洗衣服的人都抬起头好奇的看向他,邓早早不理会那些人的目光,挑着桶走到上游找了个好下脚的位置打水。
“哎!这就是倒贴瘸子的那个小哥儿吧?”
“长的还挺隽秀的,怎么就看上个又穷又瘸的汉子?”
“瞧着也不像淑芬嫂子说的凶悍,她糊弄人的吧?”
“嗳嗳,就是这个小哥儿,泼,泼的很,就是淑芬说的那样,当时我还在场,亲眼看到他拿那么大的扫帚打人呢!”说话的夫郎丢下洗到一半的衣服,两只手比划起来,表情夸张的很,瞧着十分滑稽。
一旁的妇人嫌弃的翻了个白眼,嘲讽道:“打着你了?”
“那没有,我走的快,倒是给何老大来了两下子。”
“啊?他一个小哥儿还敢打汉子?”
“何老大没动手啊?”
一群夫郎妇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说着小话,邓早早全当耳旁风,打满了两个水桶,挑着便往回走。
路过一个年岁不大的姐儿身边时措不及防的被人给啐了一口,“骚货,狐狸精,上赶着勾引男人。”
那姐儿声音不小,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她羞辱人的话,许多人转头目光闪烁的撇了她一眼没说话,对她没有一点好感,也不敢多说什么,邓早早冷冷的撇了她一眼不欲搭理她。
年纪小小还没成亲的姐儿,什么脏话胡话都敢往外冒,一点也不害臊。
见邓早早马上就要走远了,那姐儿忽地站起身:“倒贴给丧门星的破烂货还好意思出来走动,也不怕把晦气传了出来。”
邓早早步子一顿,转身看向她,目光冰冷。
“你说谁是丧门星?”
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口。
“呵呵,还能有谁?当然是你倒贴的叶寻州啊!一家都死的干干净净就他一个人还活着,他不是丧门星谁是?”
“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叶寻州是个丧门星,你这个骚货离不得汉子上赶着倒贴一个死瘸子死丧门......”
“砰嗒”
水桶掉在地上,水花四溅。
“啪!”
出言辱人的姐儿被邓早早一巴掌抽的跌坐在地上。
邓早早半蹲着身子,钳制住她的下巴:“你再说一遍?”
邓早早随了他阿娘,天生力大,一般的汉子都不一定能有他力气大,这一巴掌邓早早用了有七成力,那姐儿人都被打蒙了,半边脸肿的老高,惊惧的看着凑在她眼前的邓早早。
嘴唇煽动,却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哎呦呦!小哥儿你快松手,一会儿秀姐儿她阿娘给上你家去闹了。”
“是啊是啊!小哥儿可不能再打了,她家兄弟多,要上你家去闹,还是你吃亏。”
两个上前来劝的夫郎都是出于好心,叶家就一个叶寻州还瘸了条腿,吴白秀上头有四个哥哥,两家要是闹起来怎么都是叶寻州跟邓早早吃亏。
其余有睁大了眼睛看好戏的,也有担忧邓早早被吴家人缠上的。
邓早早也不是好赖不分的人,听人劝松开了吴白秀的下巴,他放下狠话:“日后别让我再听到你侮辱叶寻州,听到一次打一次,我管你家有多少兄弟。”
吴白秀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早被邓早早一巴掌给打怕了,煞白着脸坐在地上不敢再出言不逊。
邓早早朝两位好心的夫郎道了谢,捡起地上的水桶重新打满水。
身后的吴白秀看着邓早早离去的背影目光怨毒,等人走远了她才捂着脸爬起身,衣服也不洗了,端着木盆狠狠的瞪了一眼刚才出言相劝的两个夫郎,扭头跑回了家。
挑了四趟才把水缸装满,邓早早放下水桶扁担,抬起胳膊擦了把脸上的汗水,累是不累,倒是热的不行,顶着大太阳来回走了好几趟,晒的手脸红扑扑的跟煮熟的虾子似的。
倒了碗凉开水一口气喝下肚身上的闷热这才散去一些,邓早早在屋檐下歇了会儿才去后院去找人。
后院的空地里叶寻州正拿着木棰子敲敲打打,几根结实的竹子稳稳的扎进地面,叶寻州劈了竹片,把竹片从几根固定好的竹子之间来回穿梭,再用木槌敲打严实,简易的澡房墙面就做出来了。
等弄完了墙体再去挖黄泥,黄泥跟干草加水混合糊到墙面上,夏季炎热只用小半天糊好的墙面就能风干,最后给顶上铺上干草竹叶,一个简陋的澡房就出来啦。
叶寻州还细心的沿着地面挖了浅浅的两条沟,洗澡的时候水就能直接顺着水沟流出去。
看水沟还没挖完,邓早早拎着锄头接着过去挖。
他闷不吭声的状态让叶寻州觉得有些奇怪,目光不由自主的停留在他的背影上,怎么突然就安静下来了?一下子还真有点适应不过来。
沉浸在干活中的邓早早弯腰挥动锄头一下又一下,压根没注意到叶寻州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
他裤腿湿漉漉的,叶寻州以为是在溪边打水的时候给弄湿了,虽是夏季,但溪水寒凉,邓早早一个小哥儿穿着湿裤子容易染上寒气,他轻皱眉头,张了张嘴想喊人回屋去换裤子,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水沟很快便挖到了篱笆边,挖好了水沟邓早早拿着锄头走回来,把锄头放下又去前院了,几只小鸡崽子叽叽喳喳一窝蜂的扑扇着小翅膀跟在人身边。
买了铁锅回来做饭就方便多了,锅里加水放上蒸屉先蒸了糙米饭,等饭蒸好,邓早早炒了一碗咸菜疙瘩,打了一个鸡蛋煮了一锅鸡蛋汤,一菜一汤足够两个成年人吃饱了。
叶寻州食量小的不正常,他这个年纪的汉子一顿少说也得两碗饭才能吃饱,他倒好跟小鸡啄米一样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筷子。
邓早早蹙眉不悦,邓犇犇五岁的时候都比叶寻州现在吃的多。
他拿着汤勺盛了小半碗鸡蛋汤放在叶寻州面前,也不吭声,很平静的看着人,意思很明显,让人把鸡蛋汤喝完。
叶寻州跟他对视一眼,默默的端起鸡蛋汤小口小口的喝完。
邓早早这才满意,收回目光继续吃饭。
吃完饭碗筷是叶寻州洗的,邓早早把小房间里的镰刀锄头篮子找了出来,“家里的地都在哪?都荒着没种?”
叶寻州面无表情,语气中带着不太明显的难堪,说:“只剩两亩田地都在后山,去年种了一季稻谷就没种了。”
两亩地,普通汉子两日就能耕种收割完,叶寻州却足足要比别人多花三倍的时间,去年收稻谷的时候又赶上下雨,没收割完的稻谷全都被雨水泡坏,他还被雨给淋病了,躺了大半个月才好,自此家里的便荒了下来。
“今年什么都没种?”邓早早难得的没有发脾气,很平静的问他。
叶寻州点点头没出声,目光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就在他以为下一刻邓早早就要开口怼他的时候,邓早早已经跨着篮子拿着锄头往外走。
“你跟快上,带我去地里,今年还能种冬小麦,咱们先把地给翻了,顺道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吃的野菜。”
叶寻州扭头看向邓早早的背影,怔了一瞬间,随即一瘸一拐的跟上面前的人。
走在前面的邓早早小步小步跟踩蚂蚁一样,等叶寻州跟上他的步伐。
他嘴角止不住上扬,又马上压了下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眉眼之中捎带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二人慢悠悠的走到到了后山。
旁边的田地都生长着绿油油的秧苗,只有他们家的两亩田地杂草丛生。
邓早早撸起袖子拿上镰刀开始割野草,叶寻州自觉的拿上锄头,邓早早在前面割草,他就跟着后面翻土,把翻出来的草根拾起丢到田坝上。
地里除了杂草还有不少野菜,大部分都长老不能吃了,邓早早边割草边瞅,也找到不少还能吃的野菜。
野葱居多,有一大把,够他们吃两三顿的,还有一小把马齿苋跟野苋菜,邓早早高高兴兴的把找到的野菜装进篮子里。
叶寻州翻地的速度远远跟不上邓早早割草的速度。他的左脚一用力就疼的厉害,全靠一条右腿支撑着,挥动锄头的姿势有些别扭,他整个人往身体右边倾斜,每一下都很吃力。
七月的太阳如同一个大火球,叶寻州裸露在外苍白的皮肤被晒的通红,削瘦的脸庞上全是汗水,沿着下巴滴落。
邓早早回头看了他,心口泛起阵阵抽疼。
他夺过叶寻州手里的锄头推了人一把,嘴里没一句好话:“活没做多少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篮子里有水,你去喝口水歇会儿,省的别人看到了说我虐待你。”
叶寻州被太阳晒的发昏,听话的坐在了田坝上,从篮子里拿出竹筒小口小口的喝水,喝了几口水他肚子忽然抽疼,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动静把邓早早给吓了一跳,丢下锄头快速跑到他身边,语气焦急:“怎么了?肚子难受?中暑了吗?头晕不晕?咱们去找大夫。”
叶寻州眼前一阵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抬头看到邓早早眼中的担忧跟焦急,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虚:“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
若是别的时候看到叶寻州笑,邓早早应该激动的,但这会儿他却眼圈发红,胸口闷胀的厉害,“上次,上次你吃完饭就干呕,我、我都看到了,我都看到了。”
颤抖的声音袒露出邓早早心中的不安跟害怕。
叶寻州抿嘴,垂眸不再看他。
邓早早深吸一口气,声音忽地拔高:“又变哑巴了,你烦不烦人?”
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草木的飒飒声,叶寻州许久都没有回应他。
邓早早深吸一口气,吸了吸鼻子,把泪水逼回去,转身去把锄头跟镰刀都收了回来,跨着篮子拉了一把还坐着田坝上的叶寻州。
“回家,明天再来翻地。”
邓早早低着头一股脑冲着往前走,他心里委屈又难过,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邓早早不想叶寻州看到他哭。
看着越走越远的人,叶寻州捂住阵阵绞痛的肚子垂着头一瘸一拐的慢慢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