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大强一家四口站在规整的篱笆外,除了不明所以的邓犇犇,其余三人皆是目瞪口呆,左看看右看看。
是这里,没走错!破茅草屋还是茅草屋,人还是那两个人!
东倒西歪的竹篱笆变的整整齐齐,满地的野草不见踪影,随意垒起的灶台没了缺口,遮阳挡雨的棚子下堆积劈好的柴火,摇摇欲坠的院门被崭新牢固的竹门替代。
干净整齐的叶寻州坐在屋檐下编织箩筐,灶膛里跳蹿火苗,邓早早正弯腰搅拌陶罐里的吃食。
不是来看他大哥的吗?怎么他阿爹阿娘二哥都杵在这发呆?
邓犇犇撇嘴歪着他自认聪明的小脑袋,嗯,想不明白。
“早哥儿。”
“阿爹阿娘,你们怎么来了?”
邓早早扭头看到篱笆外的人,丢下手里的木勺蹦跳着跑过去开门。
其实,门开不开都行,毕竟邓大强抬腿一跨就跨过篱笆站在了院子里。
“你还好意思说,出门前特意叮嘱过你记得三日回门,昨天你阿娘站在院门望了一天都没看到你们的人影,担心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今天天还没亮就拖着我跟你弟弟们一块过来了。”
邓大强边说话边打量院子四周。
邓早早被丁美丽拽着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的瞧。
精神蛮好,感觉像是瘦了点。
才三天,哪能瘦的那么快,全是丁美丽心理作用。
“伯母您让让,挡着路了。”
邓福豪搬着从牛车上卸下的桌子要进院子,院门却被丁美丽挡了个严实,她侧身拉着邓早早挪到一边。
闷头苦干的邓福豪像是花银子请来的搬运工,一趟一趟的往屋里搬着东西,都是上回他看屋里空空荡荡回家后跟邓大强一块做的。
就三日功夫做的东西也不多,一张四方桌,四条长板凳,两个木盆跟一个小柜子,还有装的满满当当的大木箱子。
得亏邓家有一片林子,不然哪来那么多木头给做这么多东西,邓大强一个建房子的小包工头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木工活,别说,做的还是有模有样。
“二弟都是你做的呀?你可真厉害。”
看着搬进门的物件,邓早早竖着大拇指称赞邓福豪。
邓大强不乐意了,“哼!还有我呢!他一个人三天能做出些来?”他双手抱胸抬着下巴撇着邓早早,等着人来夸他。
邓早早“切”了一声就是不搭理他,忙着指挥邓福豪摆放东西。
安静的站着屋檐下的叶寻州跟空气似的,大伙好像跟看不见他一样,没人搭理他,他也不尴尬,就那么安安静静面无表情的站着。
跟他一样没人搭理的邓犇犇踏着小碎步走到他身边,抬头眨巴着大眼睛,笑着喊他:“寻州哥哥。”
邓犇犇上一回见叶寻州是在六年前,那会儿他才五岁,对叶寻州的记忆不深,他好奇的眨巴着眼睛打量又高又瘦的叶寻州。
“我是犇犇,你还记得我吗?”
叶寻州:“嗯。”
他依旧面无表情,眼里却闪过一丝笑意,忽地心口像是被针扎似的传来刺痛。
眼前浮现一道透明的身影。
“哥哥,哥哥,哥哥,哈哈哈,连着喊哥哥跟母鸡叫一样。”
“哥哥抱。”
“哥哥,你看我写的字好不好看?”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几下,邓早早皱着眉头不悦道:“发什么呆?你老丈人、丈母娘来了都不会上前去打个招呼?跟块木头似的。”
叶寻州抿嘴垂眸,丁美丽跟邓大强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好一会儿叶寻州才开口:“邓叔邓婶子。”
“怎么还叫叔婶,该叫阿爹阿娘了。”
邓大强乐呵的摸着下巴,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不过四日,叶寻州明显精神了许多,刚刚在屋里他家小哥儿都说了,叶寻州这几日跟他收拾家里忙前忙后的做事积极的很。
叶寻州眼眶干涩发胀,嘴唇煽动,许久许久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哎呀!我都饿了,阿爹阿娘你们可不知道,叶寻州这个混蛋连口锅都没有,这几日我都是用陶罐煮饭的,那陶罐也煮不了咱们这么多人的饭,今儿咋办呀?”
邓早早拉着他阿娘的胳膊使劲摇晃,把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了他的身上。
一听没锅,丁美丽皱起眉头想了片刻,“走,回家。”
“啊?”邓早早睁大双眼,以为他阿娘要带他回家,不让他跟叶寻州过了,连忙解释:“回家干嘛呀?我去找村长借个锅,阿娘你别急,我这就去。”
丁美丽的话让叶寻州眼神晃动,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什么都没说。
“回家干什么?回家吃饭啊!再去镇子里把家里缺的物件给买了,缺这少哪的怎么成?”丁美丽斜眼看着邓早早,就知道自家小哥儿想岔了。
别说邓早早,邓大强也给想岔了,他摸着后脑勺傻笑:“你阿娘说的对,就当今日回门,到家里住一晚,明儿买齐了物件再送你们回来。”
“阿爹能给我买龙糖人吗?”邓犇犇见缝插针,他都惦记糖人好久了,他阿娘死活不肯松口给他买。
他话音刚落,“哎呦哎呦!”耳朵就被丁美丽给揪住了,“你要买什么?你再说一遍?”
“阿娘,好阿娘,我什么都不买,你松手,松手。”
“哼!小兔崽子。”
邓犇犇含着一泡泪花双手捂住耳朵,撅着嘴委屈又可怜,没一个人搭理他。
邓早早回屋拿了银子干净利落的锁了门。
嗯,其实锁了也没用,就这个房门,轻轻一脚就开了。
所有人都上了牛车,邓早早才发现叶寻州没有跟着出来。
“你快过来,就等你一个呢!”邓早早站在篱笆外双手叉腰恶狠狠道:“又不是瘫了等着我去抬呢?耳朵也不好使,一句话说好几遍都没反应,还愣着做什么,你快点过来,麻溜的。”
叶寻州垂头目光落在瘸腿上,深吸一口气,挪动步子朝篱笆外气鼓鼓的少年走去,睫毛遮挡住了眸子里的慌张跟怯懦,还有一丝向往。
他右腿踏出步子,瘸腿抬着轻轻点地,而后右腿再快速踏出踩在地上,一瘸一拐的走向院外那个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人。
邓大强抿嘴扭头不忍再看他,眼眶湿润,丁美丽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上车吧!”
声音柔和温暖,丁美丽向来都是喝五幺六咋咋呼呼,难得有这么温柔说话的时候,邓犇犇惊呆了,嘴张的能塞进一个拳头,而邓福豪确实也伸出拳头试着往他嘴里塞。
“二哥你干什么?呸呸呸!”邓犇犇扯着衣袖擦嘴,气哄哄的瞅着他二哥,刚刚搬了东西没洗手就往他嘴里塞,他二哥是不是想谋害他?
邓福豪面无表情语气淡淡:“你嘴张那么大,我就想试试能不能塞进一个拳头。”
邓犇犇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目光从他二哥面无表情的脸上转到了他那砂锅大的拳头上......
“二哥我最近没有得罪你吧?”
“没有。”
“那你还想加害于我?你是不是怕我以后当了大官记仇,所以先弄死我以绝后患?”
邓福豪:......
“没有,我就是看街上耍杂技的小哥儿能吞下一个拳头,刚刚你的嘴张那么大,我就想试试看你能不能跟他一样,塞个拳头而已不会死的。”
丁美丽一人一巴掌拍在他们后脑勺上,“老娘怎么养了你们两个蠢东西,闭嘴,别给我丢人了。”
邓犇犇委屈巴巴:“哦!”
邓福豪面无表情眼珠子骨碌碌的瞎转不知道又想什么鬼东西去了,非常敷衍:“嗯。”
邓大强那点惆怅心酸被两个蠢崽子给折腾没了。
邓早早捂脸,很丢人,不想见人。
天黑了大半一行人才终于到了邓家院门口。
邓犇犇感觉自己饿的快要升天了,他有气无力的下车,“大哥、二哥,我快不行了,我枕头底下的私房钱都留给你们了。”他靠在邓福豪身上,矫揉造作的抬起胳膊搭在脑门上。
“就两文钱,等你走了给你陪葬。”邓早早实在忍不住了,狠狠的吐槽他:“就两文也算私房钱,肉包子都要三文钱一个,你那两文钱从哪来带哪去,我可无福消受。”
“对。”邓福豪侧身离开,邓犇犇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被叶寻州给伸手扶住了。
他泪眼汪汪的抱着叶寻州的胳膊掐着嗓子:“寻州哥哥,他们都不要就给你吧!你一定要接受,不然我走的不安心。”
“啪”后脑勺又是一巴掌,“邓犇犇你在唧唧歪歪一个字老娘就让你走的痛痛快快干干净净的。”丁美丽冷笑看着他,很怀疑人生,不知道自己到底生了个什么品种的玩意儿。
邓犇犇不做作了,一溜烟钻进大门,跑的比兔子还快。
所有人都进了院子,又饿又累,邓早早跟着他阿娘麻溜去厨房做饭了,院子里三人瘫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发现漏了一个人。
叶寻州还在门外没进来。
邓福豪走出来就看到他坐在墙角抱着双膝垂头埋在膝盖上。
像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他挨着墙缓缓蹲下,“回家吃饭,不然伯母跟大哥会骂人的。”
叶寻州抬头,邓福豪轻叹一声,抓住他的胳膊轻而易举的就把他给提的站了起来。
他很认真的注视着叶寻州空洞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回家,大哥会担心你。”
悬挂高空的圆月皎洁明亮,无数颗星星闪烁光芒,黑夜下院落里昏黄摇曳的灯火煜煜生辉,万家灯火,总有归处。
俩人刚进院门就听到了河东狮吼,“你们俩饿死鬼投胎吗?吃吃吃,还有两个人呢?到家门口都丢了啊?”
邓福豪僵硬的转头,脑门上仿佛刻上两个大字:完了。
叶寻州还没读懂他的眼神,丁美丽已经冲了过来踮起脚揪住邓福豪的耳朵骂骂咧咧的把他往屋里拽,还冷冷的斜了一眼叶寻州。
“伯母松手松手。”邓福豪弯着腰让丁美丽揪的更顺手,嘴角扬出笑意,叶寻州看的出了神。
耳边传来冷冷的声音:“你也想被揪耳朵吗?”
邓早早目光幽幽的看着他。
“不。”叶寻州眼皮跳动拒绝了这道送命题。
“哼!那还不赶紧进屋吃饭,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老阿么都没你墨迹。”
邓早早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大步进了屋里,叶寻州抿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