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我不得不提醒你，”欧也尼亚看着李长亭手指尖的香烟道：“机甲上禁烟禁火。”

“闭嘴，”李长亭垂下头，任由头发遮挡住他的面容，生涩沙哑的声音从暗处传来，“保持安静。”

“好的，”欧也尼亚乖乖道。

过了一会儿，李长亭抬起头，目光松散地落在欧也尼亚的身上，“现在可以说话了。”

“姜会长有话让我带给你，”欧也尼亚说道，“请问您是直接观看录像，还是由我口述？”

李长亭夹着烟的手抖了一下，答道：“录像。”

“好的，”随着欧也尼亚的话音消散，他的小手捧在胸前，无数的蓝色光线从他的手掌心发射数来，光线在空中编制缠绕形成一张局的的幕布，光暗变幻间，幕布上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能看见吗？”幕布里的姜守拙问道，“哎呀，我也不太会弄这个，可能是没法投射出虚拟人像了。”

“对面的是小亭吧，”姜守拙身后是他那个藏在树洞里的实验室，实验室的桌椅板凳散乱的摆放，桌子上、地面上、无处不摆放着细小的零件和杂乱的工具。

姜守拙反手扶起身后的一个椅子，他坐在椅子上，从一边端来一个碟子，碟子里装着一些黑炭似的食物，他用叉子吃了一口黑炭，眉目舒展，似乎吃到的是什么绝顶美味，咽下这口食物，他的目光移回来，“见笑，见笑，实在是饿了。”

猩红的火光慢悠悠的往上烧，一直烧到李长亭夹着烟的关节，他这才缩了一下手指，随意找了个水杯磕了磕烟灰。

屏幕中的姜守拙吃完了碟子里的煤炭，又喝了一大杯水，他将杯碟放在一边，清了清嗓音道：“现在是不是感觉轻松一点了？”

“看人吃东西很解压吧。”

李长亭笑笑，谁会看别人吃煤炭解压。

“别搞那些千片一面的开局，把气氛搞得那么沉重，让人怪不自在的。我就喜欢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要乐观，要稳住情绪，哎对，就是这样。”

李长亭嘴角的笑容一僵，他与屏幕中的姜守拙四目相对，这一瞬间他们之间隔着好像的不是生死，而只是几十、几百光年之间的距离，就好像只要李长亭驾驶机甲穿过空间折叠点就还可以再见到他。

“小亭，你这孩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正经了，老是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你累不累呀！”姜守拙食指并指中指隔着屏幕曲关节点了他一下。

李长亭曾见过姜守拙这样点姜问渠的额头，但现实生活中姜守拙从未对自己做过，此时他的动作就像是把自己也当成了他的孩子一般。

“小亭啊，”屏幕里的姜守拙长叹一声，“在你看见这段视频的时候，我已经出事一年多了，我现在无法判断‘出事’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可能失踪，可能重伤昏迷无法醒来，也可能不在人世，但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你现在处于何种境地，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这一年中，你肯定遇到了很多麻烦，那些人一定会把我的事故嫁祸到你的头上，你不用担心，虽然真相躲藏在尘埃之下，但时光终究会将它扫出，一切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按照我说的做了。小姜一定会被树洞实验室中欧也尼亚的半成品吸引。他也一定会按照我所想的把欧也尼亚完成。欧也尼亚会成为日后唯一一个无授权、拥有自主意识、能够持续学习的机器人，我把他留给你。当你完成你要做的事情，欧也尼亚便会消失，他会消散在宇宙中，成为正义和因果的守护者。”

仗着屏幕中的姜守拙听不见，李长亭呵了一声道：“您想多了……”

欧也尼亚目前还只是个连偷电都会别人发现的小机器人……

要是让他守护宇宙的正义和因果，那正义和因果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除了他，我把小姜也留给你，你不要嫌弃他孩子气。小姜虽然自恋又臭屁，经常不靠谱，但今天我也不得不做一次王婆，夸他两句，小姜他其实勉强也还能算是一个天才。把他留给你，一来是我出事以后，东方星不出三年必定打乱，把他留在你身边我放心的；二来以后你要是回到艾丽斯星系，重新建设003星球必定需要技术人员，让他过去给你打工。这小子绝对愿意，他就是一颜狗，只要让他每天看看你的脸，你不给工资都行。但你一定要以自己安全为主，千万不要因为我把他交给你，就把他的生命安全放在自己之上。你只需要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稍微照看他一点就好。”

姜问渠跟姜守拙其实长得不太像，他可能是更像妈妈，李长亭想起姜问渠的那张脸，心塞的同时，情绪也不免得放松些许。

“前些日子我提交的有关《全人类命运共同体宣言》的提案被打回来了，这一举动很可能引起上头一些人的警觉，我并不知道上层中谁是那个漏风的豁口，你们可以从这儿开始调查。”

“前方道阻且长，务必珍重。”

屏幕闪动了一下，画面消失了。李长亭摁灭手里的烟屁股，正打算再点一支的时候，屏幕忽然又亮了起来，姜守拙的声音蓦地显现，他的脸直直地凑过来，盯着李长亭看，“小亭，机甲内严禁烟火，你是不是又偷偷……”

李长亭收起手中的烟，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道：“阴魂不散。”

距离李长亭前往域外已经过去十多天了，这十多天中姜问渠每天为了找理由打通讯急的抓耳挠腮。

昨天姜问渠第八次借口想看看欧也尼亚给李长亭打了通讯。通讯接通，待姜问渠说明来意后，李长亭哦了一声，他把个人终端从手腕上摘下来递给欧也尼亚，道：“那你们好好聊聊吧。”

说完，李长亭转身就走了，留下空中姜问渠的虚拟人像和欧也尼亚大眼瞪小眼。

两人瞪了一会儿，欧也尼亚忽然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爸爸，你根本不是想念我。”

姜问渠似乎是被李长亭上了身，面无表情的看着欧也尼亚。虽然欧也尼亚长了一张跟李长亭原生脸有八成相似的面容，但其性格简直是跟姜问渠小时候一模一样，合理怀疑当初姜守拙就是按照姜问渠小时候设置的欧也尼亚初始性格。

两者一结合，就导致姜问渠对欧也尼亚的情感便的极其复杂，主要表现在，如果欧也尼亚不张嘴，姜问渠对他还是很有父爱的。

“你明明想念的人是李将军，爸爸，你等着，我这就去把将军叫过来，”欧也尼亚从沙发上跳下，拿着个人终端朝着机甲控制室跑去，漂浮在空中的姜问渠虚拟人像被他落在身后，像是一个倒霉的气球。

“别别别，”姜问渠连声乞求他，“小祖宗，千万别去，求求你了。”

姜问渠两手合十，做祈祷状。

欧也尼亚站住，面上十分不解，甚至带了点嫌弃，“为什么？人类勇敢而热忱，为什么你如此胆小。”

姜问渠点点头,坦然承认，“没错，我就是一胆小鬼。”

欧也尼亚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远处传来青年的声音，姜问渠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安妮不接我的通讯？”

“难道是把我屏蔽了吗？”

这是安特的声音，姜问渠的心放松下来，耳朵又耷拉了下去。

“呵，”金妮的声音随后传来，“你还不明白老大为什么让你跟他出外勤吗？”

姜问渠与欧也尼亚对视一眼，两人心知肚明的一笑，安妮个人终端里安特的屏蔽还是姜问渠昨夜亲自去设下的。

“为什么？”安特疑问道，“难道不是因为我能力出众吗？”

“呵，”听着声音都能感觉到金妮在翻白眼，“老大就是单纯不想让你跟安妮待在一起。”

“为什么啊？”安特仰天长啸，“我们可是最要好的朋友！”

金妮：“呵呵。”

姜问渠和欧也尼亚憋着笑。脚步声由远而来，李长亭的身影逐渐出现在画面里，“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没说什么，”姜问渠说道，接着他邀功似的加一句，“屏蔽已经设下了。”

李长亭面上淡淡的，似乎这件事不是他昨天暗示姜问渠去做的一样。

塞纳星上的姜问渠正在为了找什么借口打通讯而焦头烂额，另一边的宾馆里，李长亭坐在床沿上，正专心致志的等那通每日必来的通讯。

“我不明白，将军，”欧也尼亚也坐在床沿上，冷不丁吭声，“昨天你把终端交给我后便离去，但我分明看见您就躲在走廊拐角处的绿萝后面。”

“通过对人类行为学的分析，我得出这种行为的两个答案，一是欲擒故纵，二是欲语还休，”欧也尼亚一脸愁容，“您到底属于哪一种？”

听了这话，对姜问渠“欲擒故纵”还“欲语还休”的李长亭的脸黑得像块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