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面前的咖啡被西塞维端走,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饮品。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甜腻的味道。
咖啡含有上瘾成分,对方还处于身体发育的阶段,西塞维不打算让他们的冕下过早接触,他罕见地生出一丝“家长”情结。
而036根本不在意那杯咖啡。
他现在很馋。
因为面前放着一整杯牛奶。
牛奶在他的潜意识里是很珍贵的东西,只有年龄足够小,才有喝少量牛奶的权利,或者是那些那些乖乖听话给大人摸摸的小孩才会有。
036不太喜欢被那些大人触碰,所以他没有牛奶喝。
记忆中的味道他已经回想不起来了,太久了,他只记得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抓着玻璃杯舔舐上面残留的奶渍。
036咽口唾沫,往前嗅的时候整个小虫都险些掉下去……他的世界现在已经容不下其他东西。
036试探性的问西塞维:“请问,西塞维。这个我可以喝吗?”
西塞维站在一旁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戴在手腕上,因为太久没有使用指尖还在不断敲击屏幕,努力在脑海中搜索使用步骤。
听见036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同时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他的动作凝固。
“当然可以……”西塞维说完表情变得僵硬,他的眼神逐渐暗淡下来。
西塞维想道:冕下总是拘束着自己,这该怎么办才好。回去之后要不要找一群心理年龄相仿的幼崽来陪冕下?
西塞维心中纠结,面上仍是维持着平静。
得到肯定回复的036便不再关注其他,他试着用虫肢握住杯子,出乎意料的是,杯子竟然是防滑设计。
牛奶接触到舌尖的一刹那,香醇的味道在唇齿中炸开,036的瞳孔一震,呼吸瞬间停滞。
他满脑子都是两个字:好喝。
“咕噜咕噜。”
温暖的液体顺着食道一直往下。
“咕噜咕噜。”
怎么这么好喝。
西塞维沉默地看着他们的冕下喝完,一脸的意犹未尽,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现在的愉悦。
可这只是一杯再普通不过的牛奶。
036喝完将杯子放回原位后,他就有点后悔自己喝得太急,原来看上去这么大一杯的牛奶喝完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西塞维放弃鼓捣自己的设备,给036递去一张纸巾:“冕下,如果您喜欢,我会在下次用餐时间吩咐人给你送来。”
036一听还有,他眸光微亮,疯狂压下心中的雀跃,“好啊!谢谢。”
西塞维见他不太熟练的接过纸巾使用自己的前肢擦嘴,他还是没能按耐住帮对方代劳的欲望,但一晃神,036已经擦好了,纸巾被平平整整地叠放在凳子的边角。
乖巧得不像话。
怎么会有这么乖的虫族幼崽……其实十五岁也不算小,虫族也有在这个年纪很听话不瞎闹的青年虫,但这可是十五岁的冕下。
西塞维觉得自己在面对冕下时呼吸总会快上两分,他见036的眼神不断地往那个空空的杯子上瞟,提醒说道:“冕下,考虑到您还未化形,所以一天最多只能喝两杯,喝多了我担心您的肠胃受不住。”
036遗憾的看了最后一眼,然后顿感疑惑的问西塞维:“化形?我也可以化形吗。”
西塞维理所应当地说道:“您是虫母,肯定会化形的。”
“哦。”036有点无聊地摆弄自己虫肢上面那些没有棱角的虫刺,随口道:“虫母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呀。”
西塞维并没有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他认为他们的虫母在各方面的认知都还不够完善,大概只能进行基本沟通。尤其是在关于虫族的方面,新生虫母表现的完全像张白纸。
但他们也不能要求虫母一诞生就什么都懂。
虫母能诞生已是宇宙的恩赐,他们不能将上一任虫母直接转化成模板套在新生虫母的头上。
想到这,此西塞维不自觉地蹲下,争取和对方平视。一旦要认真和虫母说话时,他就忍不住让自己处于等位或低位。
西塞维还没来得及将测验结果发给格兰纳,无法征求意见;他担心说错话影响新生冕下的价值观,只好采取中规中矩的说法:“虫族只会拥有一位虫母。”
036点点头,荒漠沙虫也这样说过。
西塞维的眼光柔和,他道:“我们称呼您为冕下,是为尊敬和服从。您可以把我们当做您的子民,就像大自然里的蚁后和蜂后,您对我们非常重要。”
036不太喜欢“服从”这个说法,他大抵是知道其中含义的,遂挪动自己到沙发边缘,声音天真的反问:“不是家人吗?”
“我是虫族,你们也是虫族。”036举起自己的稚嫩的前肢比划。
“我以为家人是不用服从的。”
西塞维的心脏像是被侵略者重重砸开,任由鲜血淌下,然后对方干脆利落地扔掉作案工具,往里面放了朵花。
西塞维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大概就是被冕下亲自授予了最高荣誉吧;反正“虫族”也包括他自己,就当自我激励了。
西塞维的眉眼舒展开,语气中多了笑意:“您也可以这样理解。我的话只能当个参考,不足以下定论。”
西塞维心道:冕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对方掐灭。
036很会抓重点,他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可是我是男孩子啊,虫母听起来像是母亲的意思,男孩子也可以当妈妈吗?”
西塞维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036又道:“我知道蚁后和蜂后,他们是一个族群生存的中心纽带。”
036说的话直接照搬曾经读过的某本《自然史学》,喜欢昆虫的他直接跳过了其他动物的部分,只愿意看自己想看的,以至于现在还记得。
他是真的很好奇,也是真的想弄明白:“我是不是像它们一样,以后也要生小虫?我记得有个话是什么来着……”
036想到某个形容词,对着已经愣在原地的西塞维又是一拳重击:“生育机器。”
西塞维身体里循环的血液已经供应不上他的思维。
“冕下。”
西塞维强颜欢笑:“您从哪里听来的?”
那表情像是只要036说出一个名字,西塞维就会马上去把他撕成碎片。
036当然不会说他是从书中看到的,只好小声嘀咕:“我自己想的。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想问问你。”
也不知道西塞维信没信,036说完这些话后觉得气氛不对,局促的挠了挠自己的触角。
“哎。”
036听见西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没有追问,算是暂时放过了他。
西塞维在接下来的时间内花了近一个小时给他们“无知”的冕下科普各种基本常识,生怕再从他的嘴里听见什么炸裂的发言。
036记住了一些,譬如西塞维一直在反复强调的:“虫母只是一个身份,没有任何负面隐喻。”
036能听出西塞维是真的在很努力地纠正他的某些错误观点,虽然有些和他之前学习的内容大相径庭,但他欣然接受,听着对方温柔耐心的话语乐在其中。
西塞维担心对方不感兴趣,中途一直在往里面添加能够增添趣味性的故事,丰富他的讲述内容。
“西塞维。”036在结束时轻轻唤他。
036发现,西塞维每次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都会轻轻眨一下。
036也学着他眨巴眼睛:“我好喜欢听你说话。”
036没有撒谎。
孩子对于样貌的见解通常比较统一,无非就是好看和不好看。但是每个孩子对声音的敏感度不一样,他们都有自己喜欢的声线和风格,西塞维的嗓音本来就很好听,再加上和他说话的时候格外温柔。
036道:“你以后可不可以再多给我讲一些故事?”
冕下的要求,自然不会有虫拒绝。
西塞维也顺势提出:“那冕下您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036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想也不想就直接应了下来,连对待别人的请求都没有丝毫犹豫。
西塞维看着虫母小小的身形,忍不住将对方拥入怀中,那是一个充满怜爱,仍满怀敬重的拥抱。
明明是虫母,他却有一瞬间觉得他们的冕下很可怜。
他们虫族目前没有任何有关养育幼崽虫母的资料,这部分的空白估计只能靠他们去自己完善。
这往往充满未知性。
西塞维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036的侧脸。
他本来是想去摸036的触角的,因为触角能准确反映主人的情绪,每一次做出动作时都让他喜欢的不行;但考虑到幼崽的触角太过敏感,同时还是他们的嗅觉器官,西塞维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036这次没有挣扎。
他的触角微微颤动,闻到了一阵冷冽的花香。
是西塞维身上的味道。
对方轻轻拍了拍他。
036听见西塞无比真切的对他说了句没有掺杂个人私欲的话:“冕下,答应我,您要好好长大。”
036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蛮坚强的小孩,过去还总幻想自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骑士,手握宝剑打倒坏蛋,给孤儿院的伙伴们带去数不清的面包。
然后他们会赠予自己属于荣誉的鲜花——就像童话书里写的那样。
但他的眼前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原来小虫也会哭。
036把自己整个脸都埋在西塞维的胸前,紧紧地回抱住他,力道大的让西塞维察觉到了不对。
西塞维担心道:“怎么了?”
他赶紧将036从怀中捞出来。
胸前的衣襟染上两点水痕,刚才还没有异常的冕下现在却不知受到什么刺激在他的面前扑簌簌的掉眼泪。
西塞维慌张的去顺他的背部,一边拍一边回忆他家中长辈安抚幼崽的情形,手法略显生疏。
“冕下,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036其实已经没有哭了,在掉了两滴生理泪水后便止住了心头的酸涩。
“还是我刚才说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话?您告诉我好不好,我都会帮您解决。”
还没怎么听见冕下在他这里笑,就先看见了冕下在自己这里哭。
西塞维感觉自己人生的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
“冕下,不要哭。”
036好不容易才收回去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别拍了。
再拍我真的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