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还是当年的大殿,似乎全部翻新了一遍,无陈旧古朴的味道,而带有新物件特有的光泽质感。秦肖肖忆起,原文里皇帝登位,血洗了大半个殿堂,是位杀伐果断的狠人。
单从看外貌看不出,皇帝正眼角笑出褶子,嘴里高兴地说着客套话,把招酒待他们。
他说话时,秦肖肖埋头猛干,菜品量少类多,还有新奇品种。待他停下话茬,拍一拍掌,歌女鱼贯而入,秦肖肖抬起脑袋。
美女姐姐!
她眼睛放光。
咳咳,美女妹妹。
有弹琴吹箫的乐师,也有唱歌跳舞的美人,容貌一等一标致,技艺也登峰造极,长袖舞动,歌声绕梁。好一出美人戏。同门们有些看直了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美人们的衣着略有些暴露,在这大雅的殿堂,她们好像成了供人取乐的俗物。秦肖肖心有不愉,很快压下,随波逐流地欣赏起来,亦为她们喝彩,这得是苦练多少年如此啊。
旁边曲欢见她目不转睛,心中飘起股酸又涩的情绪,他嘴角绷直,勉强忍了一舞,见秦肖肖毫无收敛,竟和一舞女眉来眼去,抛完媚眼还隔空送出个飞吻,给正在转圈的舞女逗得眉梢扬起抿唇笑。曲欢觉得不舒服极了,忍不住轻轻扯了扯秦肖肖衣袖。
他扯了四五下秦肖肖才注意到,回头看他一眼,见他没什么事又转回去了。
曲欢睫毛快速煽动几下,嘴唇抿得更紧。他将自己面前没动过、而秦肖肖那边吃完的餐点,移到她面前,秦肖肖眼睛下瞟,寻思留着胃口吃其他的,遂没管。
曲欢一下领悟到她不喜欢,转而换成她没吃过的、刻画精致的糕点,喂到她唇边。秦肖肖沾了酒气,脑袋运作迟缓,面颊有些红,眨着眼定定看了曲欢几秒,张嘴咬住糕点,小心翼翼,轻又慢地抿进口里。
她像个嘴漏的小孩子,糕点吃一半掉一半,曲欢及时接住,目光瞧着她,眸光春水般晃动,神情若无其事地将齿印形状、沾了水渍的半块糕点放入自己口中,咀嚼,下咽。
秦肖肖一溜烟扭回头去,看不清歌舞美人的动作了。
曲欢递来温度适宜的淡茶,秦肖肖梗着脖子不侧脸,朝他摆手:“不要。”
曲欢神色敛下,继续喂糕点,秦肖肖说:“饱了,再不吃了。”
曲欢看她继续去看歌舞美人了,拿出帕子不紧不慢地擦着手,手帕都被捏出褶子,他眼睛冒着寒气,单看他的眼,会以为他杀意浓得想屠满屋。
秦肖肖毫无所觉,余光都不敢往旁边看。
她脑海里还是曲欢刚刚吃她吃剩的糕点那一幕——
天,大殿上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呢,同门师叔,贵族宗亲,文武大臣,还有夫人小姐小朋友,他们可是户口本上的名义亲姐弟,怎么敢这么嚣张?
“姐姐。”温热吐息到了耳侧,秦肖肖冷不丁一颤。
案几下,曲欢伸手过来摸她小肚子,五指缓缓按揉:“你分明还不饱,为什么不吃了?”
“我、我、饱了啊……”
那气力好像穿过肚皮,透过皮肉,进到深处不知道哪里,她蜷起手指,身体泛起酥痒来。
“骗人,”曲欢声音又轻又好听,更凑近了些,低低地勾着人一样,“歌舞有这么好看么?”
乐声骤止,一时间只能听见秦肖肖乱动的心音。
曲欢坐正回去,舞女们于大殿中央停滞,维持着最后一个高难度的谢幕姿势,皇帝带头鼓起掌来,问下方:“诸位仙师觉得如何?”
下方响起此起彼伏的夸耀声。
皇帝露出满意的笑,吩咐殿中美人:“去,好好侍奉诸位仙师,务必让大家尽兴。”
秦肖肖心还没静下去,就见美人们应了声,那位她抛过媚眼的妹妹赤着脚,碎舞步朝他们这桌来。
姑娘面颊圆润泛红,眼睛圆圆,黑白分明,葡萄小鹿般灵动,朝她眨眨眼,无声地露齿笑。暴露的衣裙穿在她身上,显出种别样的童真诱惑。
她先到秦肖肖身旁跪下身,薄纱半掩,白皙腿肉若隐若现,纤纤皓腕,双手端起茶杯,先在自己面前吹凉,温度合适后递到秦肖肖唇边,“姐姐,你喝。”
声音如黄鹂鸟儿般脆嫩。
秦肖肖被她身上香气熏得飘飘然,凑唇过去喝了。
“呵。”曲欢在身后冷笑。
姑娘又起身,跪到曲欢身边,同样端着茶盏,踟蹰一二,低着头,手高举,颤声:“仙师,请用茶。”
别的姑娘不是这么喂饮品的。大多放得开,褪下了半边衣襟,锁骨作杯。
姑娘惴惴不安,以为曲欢是不满她不褪衣物。
可她实在是不敢。各个姑娘都是选择跳舞时与自己有眉眼接触、瞧着喜欢自己的男子,而她,因为年纪最轻,瞧着一股孩子气,不如各位姐姐妩媚漂亮,就只有一个女修者在从头到尾看她。
所以她选了这个女修者,或者说,是因为这位女修,她选了女修旁边的男修——她刚刚观察过了,这男修没看任何人,包括她每一位漂亮姐姐。
可男修实则也不喜欢她,并不会怜爱她。
姑娘肩膀颤抖,轻轻啜泣起来。曲欢无视,但秦肖肖心疼坏了,立刻绕开半个桌子,接过茶盏,扶女孩起来。
“来,你来这儿坐。”秦肖肖拉着她的手到自己身边,声音轻柔得像哄小孩。
姑娘刚坐定,曲欢立马站起来,高高地杵二人面前。
姑娘吓得要跪,秦肖肖制止她,坚定道:“没事。”
秦肖肖抬起头,不满:“你干什……”
语未落,她眼睛瞪大,曲欢拽着她两条手臂给她提留起来,满堂人看过来,曲欢冷着脸,给舞女留下一句“去找定国公”,便半拖半抱着她,昭然走出大殿。
高座上的曲耿江一噎,瞧着被儿子喊来自己面前的舞女小姑娘,默不作声。
“我、我、我侍奉国公爷……”姑娘要哭了,定国公是出了名的不好女色,唯爱妻子温氏,她怎么刚出龙潭又坠虎穴?
“坐。”定国公听起来倒是和颜悦色,看向门口两人渐远的背影,面上浮现些笑意。
“犬子顽劣,君上莫见怪。”他坐着,面朝大门,语气随意地和皇帝解释了句。
“自然。”皇帝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另一边,刘歆雅扔掉筷子:真想自戳双目。
恰好长相俊美的乐师给她递茶,刘歆雅冷冷道:“滚。”
“阿雅,”身侧一道温和声音传来,刘歆雅顿住,她儒雅的兄长转向乐师,笑道,“给我吧,我照顾她。”
刘歆昱从弱冠到而立之年,已经与刘歆雅记忆里的模样相差甚远,但他对待她依然像对当年那个年幼的妹妹,耐心非常:“阿雅,怎么了,心情不好么?若是饭菜不合胃口,可以和兄长说。”
刘歆雅一直以来分外坚强,忽然就一阵鼻酸。
世界上也有在意她的人,她为什么偏偏要在意那个不在意她的?
刘歆雅已经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骄傲的她会十几年如一日地爱慕一个人,热脸贴冷屁股,甚至对方已有两情相悦之人,她依然不肯放手?
她明白一切道理,但是,一想到要逼迫自己放手,竟猛然生出股恐慌——好像会失去一切,会被什么严厉惩罚。
她心神猛颤,连忙默念几句阿欢哥哥来平息,但心中疑虑滑向幽处,愈加深厚——阿欢哥哥除了脸好看,性子她讨厌,作风她讨厌,那她喜欢他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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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发什么疯!”
另一边,秦肖肖被曲欢带到一个偏殿里,曲欢刚一闭门她就忍不住骂,“这是你家,你的世界,你就这么干,以后再也不回来了?这个世界没有你在乎的人了?”
天,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她纠缠不清地直接走掉?她都不敢想以后曲欢的风评得成什么样子?曲欢若是家世普通、修为普通、长相普通那还好,无人会关注他,偏偏他一打眼看过去很能拉人好感,别人先觉得他不错,再看他作风奇葩,就会大跌眼镜,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阿欢怎么可能是个神经病?他怎么能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声名?
秦肖肖比他还气愤,曲欢面对着门不转回来,她就斗鸡一样跟在他后面开炮。
“为什么不说话,你怎么想的?你给我好好——”
曲欢转回身,秦肖肖一下子熄火了,愣愣地略仰头看他。
曲欢长了张她骂不起的好脸,她看见会脸红心跳,心神一颤,再开不了口。
“醉了?”曲欢眸光沉暗,指腹摩挲她脖颈。
秦肖肖整张脸都泛红,身上带着清清的酒香,小声地应道:“嗯。”
二人距离极近,曲欢手制着她,她跑不掉,心里也不是那么想跑。
曲欢目光落到她开合的唇上,盯着那唇变得越来越干燥,它主人忍不住给它抿进去,再放出来时沾了濡湿的津液,水淋淋地泛着光。
曲欢忽然又渴又饿,瞧她像块软糯可口、香香甜甜的小蛋糕,很想含入口中舐玩,榨出汁水。
他恢复记忆以来,还没有亲过她。
现在也没有亲上来,克制地松开了禁锢。
秦肖肖一阵失望,瞧曲欢又恢复寻常在她面前乖巧的样子,转身想出门:“我们回去吧,别人都在大殿,我们……”
被曲欢握住了五指。
他犹犹豫豫,难以启齿地问:“……你想回去看歌舞?”
秦肖肖想不能再惯着他了,斩钉截铁地回答:“对。”
手指忽而一紧,曲欢更艰涩的声音传来:“我不想你看其他人呢?”
秦肖肖说:“这简直是无理取闹。”
曲欢一阵沉默,却是不松手,秦肖肖耐心地陪他等着。
终于,曲欢下定决心似的,声音轻不可闻:“那……我给你跳呢?”
“…………………………”
秦肖肖:“????”
“你说什么?”秦肖肖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怀疑自己耳朵没病吧。
她这时才注意到,这不是随便一间住人的偏殿,而是中央有着繁复花纹圆形戏台,戏台四面红纱轻掩,旖旎光晕投射在中央,四周摆放一应乐器的,专门用来表演的场地。
曲欢一开始想的就是——
不要看别人,请只看着我。
别人能做的,我也会做到。
“……”见曲欢站到戏台中央,垂下眼默认,秦肖肖震惊到失语。
想说:回来,不用你为我做到这地步,我开玩笑的。
又想:男子就很高贵么,他为她跳一支舞,就是委屈他么?
秦肖肖于正对着戏台、面前无红纱遮掩、殿中唯一放置的蒲团坐下,眼睛沉寂,紧盯着曲欢。
曲欢白玉般的脖颈被整个染红,心理却终于满足了,她只看着他。
微风吹动红纱,无形之物奏响编钟,悠扬渊久,像从亘古传来,曲欢起势的姿势略有僵硬,却意外地不显得突兀,他跳着舞女们同样的动作,却把魅惑之舞,跳出了祭祀祈福之意。
秦肖肖想笑,因为曲欢这傻子,把勾引舞跳歪了。
实则她眼睛一刻也离不开,从第一个动作,第一个眼波流转的对视,就被勾掉了魂儿,浸溺在乐声清风中,感受不到自己的面部和四肢。
她的手不知何时放到心脏上方,心脏搏动猛烈敲击着她手心。
四面八方都是种亲和的压迫,她欢愉,近乎喘不过气。
她甚至以为自己在流泪啜泣,一会儿后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有。
到风止,曲欢学着舞女们的最后一步,到她面前,松开衣襟往两边褪下,何处端来一三脚酒杯,温酒从长流倾倒下,大概是不熟悉,锁骨只盛留了一半酒,剩下的顺着衣襟往下流。
秦肖肖表情却是痛苦扭曲的,终于能完整吐出一句心音:别撩了,我要死了啊,灭世大反派、清冷小仙君跳舞勾引我,我难道要喜欢你一辈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