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杜衡听到门外过路之人在谈论高家事,内心焦躁不安起来。
挨到晚上,小杜衡趴在高家的院墙上,探着脖子往里瞧,屋里灯火通亮,小杜衡将屋内一切瞧得真切。
一个断腿男人正躺在炕上呻吟着,不一会儿一个老婆子端着碗药汤进来了,她舀了一勺黑乎乎地药汤,用嘴吹了吹递到那个男人面前道:“大福,把药吃了。”
叫大福的男人皱着眉头苦着脸别过头去。
老婆子把汤勺往碗里一扔,将碗重重地摔在了炕上的桌子上,但听“咔哒”一声响,却又未见洒出几滴药汤。她一手指地生气地道:“你因为这丧门星与我斗气?要不是她,也许你就不会出事儿,自从她嫁到咱们家,咱们家好过吗?你就说她嫁到咱们家三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小杜衡伸长了脖子,这才发现地上跪着一个人,正是桂枝。
大福生气道:“你冤她做什么,我断腿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老婆子听了瞪着眼睛看着大福气愤地道:“你说我为了什么,她要是给你生个儿子也就罢了,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我还得养活她?你这腿摔断了,咱家也就绝后了,人家一共就赔了那么点钱,哪有闲钱养她呀!”
大福闭上眼睛,两行热泪从脸上流下来,难过地道:“我就知道是因为这个,就是你容不下她,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她,我可以休了她,也不至于这般羞辱她,桂枝别跪了,快起来。”
桂枝连连摇头,头都不敢抬,小杜衡的心里一阵苦涩,这三年桂枝过得如何一看便知。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现在还不行,家里正是需要人干活的时候,你,今天晚上柴房睡去!”老婆子咬着牙说道。
桂枝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一声不吭的走到柴房,将自己关了起来。
见桂枝走了,大福叹了口气,道:“娘,别人不知道我们为啥没孩子,你还不知道吗?明明生不出的是你儿子,桂枝又温顺,从未在外面说三道四,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我就是要欺负她,她那烟鬼爹人没了把家也败光了,她娘跟着别人跑了,我要让她知道是她高攀了咱老高家,即使你不能生育,她也得一辈子把你看的高高的,你别看她面子上温顺,架不住有人勾搭,现在咱们孤儿寡母,你又断了腿,怕就怕早就让人惦记上了,说不定现在就有人在咱家墙头上趴着呢!”
“你要真怕别人惦记,你就对人家好点。”大福道。
“好有啥用,说句不中听的话,留着她对你也无用。”老婆子说道。
大福听了这话,一把掀了炕上的桌子,桌子上的药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原本坐在炕沿上老婆子见到这一幕,一下子蹦到了地上,从紫青色的嘴里挤出了一句:“连个蛋都下不出来,留着她还有啥用?”
“你说她有啥用?我都这样了,啥都干不了,我不需要人照顾?”大福吼道。
“咱家这点活儿我就能干,你,我也能照顾。”老婆子嚷道。
“你能照顾我多久啊?”大福问道。
“照顾到我死,我死你也别活了。”说完,老婆子掀起门帘出了屋子,屋子里的大福狠狠地砸了两下自己的腿,传出了一阵嚎叫声。
待到屋里灯都熄了,夜深人静,小杜衡悄悄爬过了院墙,来到了柴房门前,从门里传出小小的啜泣声,小杜衡心被揪着的疼。
他轻轻地扣了扣门说道:“桂枝,我是杜衡,别怕,我来了。”
“你来做什么?你快走,别一会儿被人发现了。”里面的人停止了哭泣。
“我不走,要走咱俩一起走,你打开门让我进去吧!”小杜衡央求道。
桂枝轻轻地将门打开一条缝,杜衡闪身钻了进去。
“走,去哪里?我现在连家都没有了。”桂枝坐在柴堆上,抱着双腿难过的说道。
“去哪里都可以,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儿。”
“我哪儿也不去,大福待我不错,我既然嫁给了他,就不能对不起他。”
“你都睡柴房了,还说他对你不错?”
“有口吃的,有片瓦遮身,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强了,我听说现在外面天天死人,洋人都长着红头发绿眼睛见人就砍。京城里不知道死了多少达官贵人,外面世道这么乱,哪有咱们的容身之地呢,还不如在这穷山恶水里苟活着。我不像你,有学问,我出去能做什么呢?”
“我养着你,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你为啥对我这么好啊?”桂枝歪着头,泪眼汪汪地问道。
“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你就像我妹妹一样,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嘛!”小杜衡红着脸说道。
“嗯嗯哼哼~~”突然飞尸激动了起来,吓得纪苍琼赶紧捂住了嘴。
待到小杜衡清醒过来,桂枝关切的问道:“你这病还没好啊?”
“是啊,你会嫌弃我吗?”
“当然不会,我以啥身份嫌弃你呢?”桂枝搓着衣角说道。
“我······”小杜衡欲言又止。
“你走吧,我不会和你走的,我可不能连累你,你若走了,你爹你娘怎么办?”
“自从废科举,我又得了这疯病,我爹娘已经很看不上我了,觉得我无啥大用,将家里的希望早就寄托在我兄长的身上,兄长会替我尽孝的。所以······”
门外的落锁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接着传来了老婆子的高喊声:“快来人啊,抓贼啊,有人偷人啦~~~”
小杜衡惊出一身冷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桂枝也慌了,回头看着丢了魂一样的小杜衡,知道指望不上,便去求婆婆打开门,可老婆子哪里肯听,只管继续喊人。
突然,桂枝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冷下脸来,跑到墙角翻找到了一个火折子,将柴房里的柴火点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拉起杜衡一脚将柴房门踹碎跑了出去。
老婆子刚想去拉扯他们,又看见柴房着了火,赶紧回去救火了。村子里人声狗吠不断,桂枝拉着小杜衡一直跑到了河边。
小杜衡一边喘着一边说道:“我竟不知你力气这么大,体力这般好。”
桂枝没有理会小杜衡,反而冷冷地说道:“这把火耽搁不了他们太久,快想个办法怎么逃出去!”
“这个我还没有想过。”小杜衡说道。
“什么?你来找我,却不设计好逃跑的路线?”
“设计?我不知道设计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要先征得你的同意再做打算。”小杜衡委屈巴巴地说道。
“来不及了。”桂枝示意他向远处看,一群人举着火把已经逐渐靠近,而河边却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如果我们求求他们,会放我们走吗?”小杜衡已经手足无措。
桂枝冷笑道:“怎么可能!”
不一会儿,人已经围了上来,带头的是那个年岁大些的歪嘴老汉和桂枝的婆婆,借着火光,有三四十多人,估计里村子里的闲人此时都聚齐了。
老婆子说道:“跑,我看你们还往哪里跑,大家快看啊,这就是我那可怜儿子的媳妇,我儿刚摔断了腿,她就要和人跑了。”
有人说道:“果然有啥样的娘就有啥样的女儿。”
有人说道:“大烟鬼能生出啥样的好女儿啊!”
有人问道:“那男的是谁啊?”
有人答道:“那不是老杜家的疯小子嘛!”
老婆子嚷道:“今天老保长在这儿,龙西村有头有脸的也都来了,大家可得给我做主啊,桂枝有违妇道,还放火烧我的房子,可怜我儿大福还在炕上躺着呢,大家快说说怎么惩治这小贱妇。”
桂枝说道:“我放火烧的就是一把柴而已,如果我烧了你的房子,你儿子还能在炕上躺着吗?”
老婆子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再者,我怎么就有违妇道了,你有证据吗?”桂枝乘胜而上。
老婆子被逼急了,道:“真是造反了,我竟不知你何时变的这般牙尖嘴利,你不是一向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吗?以前做小伏低的温顺样都是装出来的吧,就我儿吃你那套。”
“大家都听到了吧,婆母对我动辄打骂,就如同家常便饭,今天甚至将我关进柴房,要放火烧死我,幸亏杜衡救了我,要不然现在的我就是一把灰了。”桂枝争辩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变了风向,有人开始数落起老婆子平时种种不讲道理的劣迹了。
“你颠倒黑白,你······你说的都是假的。”老婆子自知理亏说错了话,一时不知如何去赌桂枝的嘴。
“好,那我现在说个真的吧,你和老保长整日眉来眼去、勾勾搭搭是真的吧!”桂枝道。
“我要撕烂你的嘴!”老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喊道。
老保长赶紧对身边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抓住他们,关进祠堂等候发落。”
谁知桂枝却大喊道:“都不要过来,你们的事我都一清二楚,小心审我的时候都给你们抖落出来,不如就此放我们离去,我发誓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踏入龙西村半步。”
“是啊,桂枝也怪可怜的,杜衡也疯疯癫癫,就放了他们吧,当做了件善事。”已经开始有人求情了。
“不行,不能放,放了我们老高家的脸面往哪里搁?”老婆子道。
“不放,脸面也没得咯!”有人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