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薄的日光从墙头爬起,天边刚浮出一抹肚白,金光涂抹在苍翠的榆树叶上,熠熠闪耀。
时辰尚早,将军府内已传出整齐划一的练武声。
一众挥汗如雨的府兵前方,少将军顾长意刚练完武,将红缨长枪挂上兵器架,随手接过丫鬟递来的巾帕擦去汗渍,便娴熟地去往大小姐住的院子蹭早饭。
全府都知道大小姐玲珑心思,时常做一些宫中也未见得的神秘点心。
顾长意绝不承认他一个少将军嘴馋,身为亲哥蹭妹妹一顿饭怎么了?
时候还早,小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小姐一向护短,她的丫鬟们也被纵得懒散赖床,院落里唯有一株高大的红枫树伫立在晨曦中,树冠摇曳,如焰火一般好看。
枫树下立着一个年轻女子,正握着笤帚扫落叶。
她穿着白色的侍女长裙,身姿挺拔修长,墨色长发垂至腰下,身影拢在晨曦中,光是背影就美不胜收。
阿薯醒得早,不习惯赖床,索性起来找点事做。
经过几日调养,她的伤痊愈许多,已经能下地做活。大小姐仁善,允她休养,殊不知要更快融入将军府,她需得证明自身的价值。
阿薯动作麻利,扫地的姿态优雅而不失利落,扫完落叶,又去打水、劈柴。不多时,院里的丫鬟仆从们也陆续起来,各忙各的,目光止不住往那不言不语的美人身上瞧。
他们大小姐向来爱捡小猫小狗,这回竟捡回个大美人来,话少干活又利索,诸位同事都对她甚为满意。
等顾西瑗打着哈欠起床,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井井有条的光景,小厨房炊烟飘起,早膳也备好了。
她坐到枫树下摆着的一张小榻上,还未唤小苹来梳头,墨发白衣的美人已在她跟前蹲下,将暖热的巾帕熨帖上她的脸颊。
水温正好,不烫不凉,是算着时辰早先备好的。
阿薯动作轻缓,像在给小猫洗脸,她身形修长,在顾西瑗面前半蹲下身子,仰头的姿态显得温柔而虔诚。
她眼睫如鸦羽,洒下浅浅的影子,雪肤薄唇,眼尾一颗泪痣清冷昳丽,当真是惑人心神的美貌。
顾西瑗眯眼,鬼使神差伸出手去,挑起对方的下颌。
阿薯的动作一顿,垂眸任由大小姐的指尖抚过她的脸庞,如猫儿一般温驯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你身子还未大好,不必急着做活。”顾西瑗讪讪收回手。
本是起了点挑逗人的坏心思,对方的反应倒是叫她脸有点发烫。
阿薯清眸如水:“小姐待我恩重,我自要报答,不敢怠懒。”
她的声音清冷温润,不似寻常女子娇憨,透出些雌雄莫辨的磁性,如清涧击石,很是好听。
给大小姐洗完脸,阿薯起身执起桃木梳,修长手指托起她乌黑的长发,手腕起落间,灵活挽了两团髻。
顾西瑗拿镜子一瞧,发髻梳得端正饱满,缎带绑得娇俏灵动,竟不输宫廷嬷嬷几十年的技艺。
她忍不住在心里“哇”了一声。
这是捡到宝了!
“怎么还抢活儿呢?”小苹见着,气鼓鼓睁大眼,“小姐,你不要我了?”
顾西瑗笑:“要不你俩比比手艺?”
小厨房早膳端出,一碟碟精致的碗盏排开摆在软榻前的小几上,丫鬟们都凑过来瞧大小姐新绾的发髻,赞不绝口。
小苹瞧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也不得不服气。
小院红枫树下,大小姐坐在小榻上,丫鬟们围在周边,一齐享用早膳,说说笑笑,像一群叽喳的小麻雀。
这景象不似主仆,倒像姐妹,难以想象是在等级秩序森严的云京将军府内。
阿薯垂眸,不知在想什么,面前递来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轻薄的面皮包裹着鲜甜虾肉。
顾西瑗握着银筷,看她顿了顿,温顺地张口吃了,又夹来一只蟹黄包:“多吃些,早点好起来。”
丫鬟们对此见怪不怪,她们家小姐就是如此,捡只小猫回来也会亲自照料。
但阿薯显然愣了愣,似乎对这样寻常的关心不适应,多看了她一眼,启唇衔去了那只蟹黄包,脸上少见的多了些腼腆笑意:“……多谢小姐。”
顾长意一进院子,见到的就是这般光景。
“哎呀,竟是我来晚了……”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往前迈的步子也顿住。
清风吹落枫叶,墨发白衣的美人循声瞥了他一眼,她眉眼冷清,很快又侧回头去,专注地听顾西瑗说话,唇边不时有浅淡的笑意浮出,冰消雪化。
顾西瑗正在逐一给她介绍碗盏里的吃食。
水晶虾饺,蟹黄包,酥皮蛋挞,叉烧包……
古代的吃食虽好,她到底惦记着现代美味,比如这些港式早茶。
将军夫人早逝,顾将军待唯一的女儿极好,奉为掌上明珠,无有不从。
顾西瑗年幼就跟将军爹爹要了些资质好的厨子,陪她整日在小厨房捣鼓,当真复刻出不少的现代美食。
“哪能,厨房都备着呢。”
顾西瑗瞥见自家被人点了穴一般傻愣愣杵在那的兄长,上前把他牵过来。丫鬟们端出厨房里备的早膳,小几上又摆满一排。
顾长意却不似往日放得开,也不跟她说笑打闹了,心不在焉的,连吃相都优雅几分。
顾西瑗瞧着他时不时落在阿薯身上的目光,一下明白过来。
用完膳,丫鬟们各自忙碌去了,阿薯起身继续去劈柴。她提斧子的样子毫不费力,手起斧落,木柴生生劈作整齐的两半。
顾西瑗靠在软榻上,手腕托腮,看远处美人挥大斧,感慨:“漂亮又能干,天下竟有这般女子。”
顾长意也望着那边,如沐神光,脸上还带着点傻傻的笑:“是啊,也不知是谁家姑娘……”
“我的。”那声音颇为得意。
顾长意反应过来,一个青蛙跳蹦到旁边,涨红了脸磕巴道:“妹、妹妹!”
顾西瑗哈哈大笑,坏心眼地凑近了点,笑话他:“哥哥,你看上了我的侍女呀?”
“胡、胡闹!”
“若阿薯有意,我倒是愿意割爱。要不,哥哥你先去问问呀?”
顾长意落荒而逃。
顾西瑗笑了他好一阵子,懒洋洋地抄起手臂。
她捡到的宝,才不拱手让人,亲哥也不行。
阿薯沐在晨时的风里,发丝随翩跹的长裙拂起。
她看了一眼将军府长子的背影,漆黑的眸子无波无澜,藏了一分浅淡的讥诮。
对上顾西瑗的目光,那一分冷意无声敛去。
清隽的美人脸上露出一个温柔顺从的笑容。
“走,跟我出门一趟。”顾西瑗上前踮起脚,摸摸她的头,自然地牵住她的手。
和最初的拘谨不同。
阿薯温顺地微微垂下了头,让顾家大小姐的手更容易地抚摸到她。
神情柔顺,像一只驯化的漂亮狗狗。
虽然她眼里仍然冷僻,没有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