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个、三个……”
谢瑄和左手撑着脑袋,一颗颗的数着碟子里的葡萄,末了,还看着母亲的方向,大声叹气。
“唉……”
苏夫人听得好笑,却也忍着不抬头看他。
过得一阵,到底还是谢瑄和先忍不住,跑到了她身边,趴在她膝上,一双小手捧着脸,期待道:“娘,你就和我说说嘛,不然,叫金芝姐姐给我讲也成啊!”
“小孩子家家的,好奇心这么重作甚,”苏夫人翻过一页账册,手上不停拨弄着算盘,却还有工夫同他说话,“若是觉着不好玩,许你去你爹书房挑一本游记来,让人念给你听。。”
往日听这些,都得是谢瑄和先多背一首诗或认多少字,来作为交换才行。
今日却是为了堵住他的好奇心,便被苏夫人直接许诺出来,岂不是更显得昨日事情特殊?
若谢瑄和先前有五分想知道,这会儿怎么也得再涨上两分了。
“游记不着急,娘我想先听故事,就昨晚上你们去大哥那边的,好不好?”
“我和你爹也就是去转了一圈,能有什么事,”苏夫人转手把桌上的点心往他那边挪了挪,“自个儿玩儿去吧。”
“我不信,”谢瑄和眼珠子转了转,道,“要真没什没事,怎么会突然把红绡她们押出去?”
苏夫人一怔,总算将视线落到了谢瑄和身上:“谁和你说这事的?”
“没人和我说,”谢瑄和小声道,“我看见的。”
“昨儿我本来想去找你们,嬷嬷不同意,我在院子里也待不住,就打算在莲花池边等你们回来,刚好就看见了。”
苏夫人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道:“她们是犯了事,冒犯了你大哥,被你祖母亲自开口打发出去的。”
“冒犯大哥?”谢瑄和不大信,“祖母身边的丫鬟,哪个不捧着大哥,怎么还会有人上赶着去冒犯他。该不会是……”
谢瑄和顿了顿,小声问:“娘,大哥不会是得了什么馊主意,反噬到自己身上了吧?”
“你既然知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苏夫人道,“至于内情,你就给你大哥留点面子吧。”
“哦,”谢瑄和应了一声,知道母亲是绝对不会透露更多了,只好收了心思,“金芝姐姐,你陪我找书去吧!”
“找什么书,”苏夫人一抬眼,随手取过一旁的《对韵集》,“方才你不抓紧机会,现在想去,先把这几句背了。”
得,背书虽迟但到。
谢瑄和乖乖看了范围,问:“娘,徐伯父他们走到哪儿了啊,怎么现在还没进京?”
“端午都过了,天气越来越热,又有路途颠簸,徐伯父身体不好,他受得住吗?”
“你爹已经派人去接了,打算带他们换乘水路,左不过就是月底进京,”苏夫人道,“怎么,想耀哥儿了?”
谢瑄和点了点头:“也想徐伯父,听他讲故事比我自己背诗有意思。”
“那等军师进京,你可得好好跟着他学,不许带着耀哥儿胡闹,”苏夫人说完,又打发他去背书,“你爹说了,今儿下值要给你带得意斋的点心的,若背不好,可不许吃。”
“娘您就等好吧,就算为了点心,我也得背会啊!”
谢瑄和回了这么一句,就赶忙坐回到榻上,靠在小几边就在金芝的指点下小声念了起来。
“夫人,”金禾抱着书册匆匆从外头进来,见谢瑄和也在,小心的走到了苏夫人身侧。
“怎么了,”苏夫人问。
金禾小声道:“后街有人特意递了消息进府来,说是东珠家去后,她爹娘把她打了个半死,也不肯给她请大夫,打量着要熬死她。”
“奴婢另寻人打听了,确有此事,故不敢耽搁,来请夫人示下。”
“天下竟有如此狠心的父母,”苏夫人眉头拧紧了,又问,“另一个呢?”
“红绡家里没打她,但她嫂子也指桑骂槐了好些时候。后头是她爹娘一早从庄子上回来,把她接走了。”
“她便罢了,”苏夫人想了想道,“东珠那头,你给她请个大夫去,再警告她爹娘一句,东珠咱们府上的奴婢,便是撵出府去了,也没有被他们主管生死的道理。”
金禾也松了口气,恭维道:“夫人心善。”
苏夫人摆了摆手道:“我虽不喜她帮着谢昱做坏事,到底也是条人命。”
“给你递消息的人查出来了?”
金禾道:“已有了眉目,只是还没敢确认。”
苏夫人有些好奇,“你查到了谁?”
“夫人可记得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南珠?她和东珠都是跟在大丫鬟碧玉身边的,但奴婢知到的消息却是她俩常有拌嘴不和,因而不敢确认是不是她。”
苏夫人听了,突然开口喊了谢瑄和一声,叫他到身边来。
谢瑄和适才一心读书,又以为金禾是正常来向母亲回禀府中事务,便没分心,此刻突然被喊,还有些发懵:“娘,怎么了?”
苏夫人只把东珠的事稍作润色同谢瑄和说了一遍:“若叫你来说,这事可是南珠透露出来的?”
若换到寿荣堂,这种事连说到谢昱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但在正院,苏夫人便常爱用这些实例来叫谢瑄和动脑筋。
对错且先不论,谢瑄和分析事情的能力,却是要比更大几岁的孩子都练得好些。
“我觉得是,”谢瑄和道,“金禾姐姐不是都查到了?”
苏夫人故意道:“不是也说了她们从前时常拌嘴?”
“可我和耀哥也拌嘴啊,”谢瑄和下意识反驳,“我和耀哥还会打起来呢,不也一样要好?”
苏夫人满意了,同金禾道:“可听见了?”
金禾赶忙道:“到底是公子聪慧,也是夫人教得好,我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也就是他年纪小,想的不如大人复杂,”苏夫人面上笑得开怀,“你去吧,若再有消息,及时来回。”
金禾应了一声出去。
谢瑄和犹豫片刻,到底开口道:“娘,不若等那东珠好了,你把她放到外头铺子上去?她从前在祖母身边都能做二等丫鬟,说不定在铺子里也能做好呢。”
苏夫人满意的摸了摸他的头,夸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个好法子。”
谢瑄和挠了挠头道:“都是爹娘教得好!”
“但是娘你可别忘了先见见她,若她不乐意为你做事,就不值当如此费心安排了。”
“好,你的提醒,娘记下了,”苏夫人说着,又推了推他,“背书去吧。”
谢瑄和哦了一声,又乖乖回去。
金芝已教会了他那几个不认得的字,不必在跟前守着,就替苏夫人重新换了一盏茶来。
“从前听游击将军夫人说,男儿在外,不当为后宅烦心,最得意她家公子正直坦率,心无算计。”
“可我打眼瞧着,夫人与侯爷什么都愿意跟小公子说,咱们小公子也越发出挑。可见还是夫人、侯爷会教孩子。”
“京中大都这样想,也不独她一个,”苏夫人翻过一页册子道,“但还是军师说得对,阴谋阳谋,大道旁门,可以自己选择用不用,如何用,却不能看不破,受人蒙蔽。”
“后宅虽是琐事多,能得的道理和锻炼却不少,如今日之事,他不就对如何帮人、用人有眉目了?端看做长辈的如何引导罢了。”
金芝一边为她打扇,一边惊叹:“还是侯爷、夫人想得长远。”
“这孩子日后到底是要走仕途的,那条路,可比这点子小打小闹难行多了。”
苏夫人说着,又抬眼看了看正堵着耳朵读书的谢瑄和道:“他爹给他定下瑄和这两个字,便是满心爱护期许。”
苏夫人这边的话,谢瑄和自然没听见,他正忙着为即将到来的得意斋点心而努力。
窗外日头西斜,天边却聚起了大片厚厚的云层。
刘嬷嬷有些腿疼,青榆见谢瑄和身边无事,自告奋勇去府医处为嬷嬷拿药。
等她出了正院,却在半道上听见有人喊她。
“青榆,青榆!”
青榆循声看去,有些惊讶:“南珠,怎么是你?”
南珠四下看了看,拉着她的手躲在了假山后头,似是不经意道:“碧玉姐姐让我去替老夫人拿两贴安神贴,老夫人气得狠了,昨儿睡得不好呢。”
见青榆没说话,南珠又小声问她:“自打你分到正院伺候,我和你休沐的日子就总合不到一处。我也好几个月不见你了,听说你分到小公子身边去了?他脾性如何,待你可好?”
“小公子很好,”青榆看了她一眼,才道,“我才去呢,平日多是跟着刘嬷嬷。”
“这样啊,”南珠想了想道,“听说刘嬷嬷从前是宫里的女官,管起人来很有一套,你可千万当心,别犯错啊!”
说起犯错,青榆便想起昨儿看见的红绡和东珠。便抬起头,再仔细看了看南珠,发现她眼眶还有微红,心中不由一动。
“偶然犯错也不怕,有小公子帮着说情,嬷嬷也只是嘴上说教几句就罢了。”
见南珠有些愣怔,青榆也不敢再留:“我身上有差事呢,异日咱们都得了休沐家去,再一起说话。”
不等她回话,青榆便匆匆离去,这会子,她急的可不只是帮刘嬷嬷取药这一桩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