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要死了。”
城楼之上,已经是强弩之末。
永安王依旧屹立。
他的话语更加深沉而沧桑,“开启黄泉之门的妖星,若是没有莲花印活不到二十岁就会死亡,你为了复仇,倾尽所有,只多活了短短四年,岂非可惜。”
“而你负隅顽抗,又有什么用?”楚怜狭长的眼尾微红,一抹泪痣灼灼发亮,“将少宫主交给我,我饶你不死。”
“很遗憾,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永安王大笑起来,“凤鸣城是最后一座城,这座城,会战斗到最后一刻,你想要的少宫主,永远不会在你的掌心,而你的妖兵又能撑到几时?”
他一字一顿:“你也会死。”
楚怜的脸上根本没有冰蓝色痕迹,也许这毒对能开启黄泉之门的妖星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
他骗了她。
楚怜眸子里幽深幽深,他叹气:“只待攻下凤鸣城,以你为要挟,这林国自然会跪下,少宫主自然会回来,永安王,你何必呢?”
他终于懒懒挥手,“杀!”
随着号令,无穷无尽的灰色雾气弥漫开来,煞气杀气交织惨烈,无数的妖物吞噬,城楼之上,几十名符箓师飞出无数的符箓,想要抵抗来自黄泉的杀招。
血肉怦溅,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屠杀。
林可遥的手背上血痕斑斑,只要有空,她一直在用自己的血画符,只要能多一张符,便能多撑一刻。
无尽飞向敌军的符箓中,便有她的鲜血。
她的眼前一阵一阵的晕眩,反复思量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还有时间,她还有机会。
她看向远方。
那里,是浓稠的黑雾。
那里,有她要守护的种子和希望。
远处,娇俏的粉衣少年手拉长弓,他半眯着眼睛,唇角微微勾起,泛着黑气的羽箭飞射而出!
妖气纠缠,无数的枯骨头颅狰狞飞出,那是必杀的一箭!
永安王手中持剑,他的黄金剑准确无误地挥落羽箭。
隔着漫长的战场,他深深看着楚怜。
谁都没有看到,他的掌心里符箓已然成了黑色灰烬。
士兵欢呼,只有永安王才能接住妖星的羽箭。
士气大振。
带着血气的风掠过战场,高马尾荡起,粉衣少年亦是抬头。
黑黝黝的眼珠遥遥看着永安王。
略有些困惑。
·
楚军立下当日攻破凤鸣城、灭亡林国的计划落空了。
无边的符箓永远也用不完似的,那些符箓法力精纯,正好压制妖邪之气,硬生生撑了七天。
七天的时间,足够改变摧枯拉朽的战局,楚怜那张俏生生的脸,脸色越来越难看。
“第十天的早上,我要看到永安王跪在我面前。”
云荒都在见证这一幕,被灭的楚国想要重新立足,楚怜想要扬眉吐气,就必须要绝对的威势。
他如此大手笔,没想到,竟然在永安王这里栽了大跟头。
这块骨头,太难啃了。
然而血肉之躯,怎么可能与黄泉之门的妖物相提并论?
永安王,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抵抗了这么多天?
城楼上的金黄身影,依旧屹立不倒。
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只要凤鸣城一日不攻下,那么楚国就愈发狼狈。
永安王的站立,便是对楚国的嘲笑。
而愈发抵抗,对于永安王的结局,愈发悲惨。
楚怜冷冷看着那人,那仿佛永远站在天地间的人。
没有人敢想象,落在楚怜手中的永安王,会遭受什么。
粉色是血色中的一抹剪影,却是最可怕的噩梦。
林可遥微微眯眼,看向天际的雾霭。
浓雾遮挡着夕阳,她看着那重重叠叠的云雾,泛起了氤氲的血色。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夕阳吧。
嘀嗒,嘀嗒。
血流的速度很慢很慢。
她费力地将血涂抹在黄色的空白符箓上,字迹像是用尽了笔墨的毛笔,浅淡而萧瑟。
她已经没有血去画符。
大片大片的乌鸦呼啸飞过。
恍若从无声处敲响的丧钟。
·
城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叛军、楚军汹涌而来,凤鸣城是最后的一抹光。
这抹光要熄灭了。
林可遥更没有想到,她自尽的动作不被允许。
也没有想到,楚怜几乎是与系统的警告同时到达。
【系统:警告!城楼戏份是重头戏,宿主不能自尽。】
“垃圾系统,你是想要我活活被痛死?”
她落到楚怜手上会遭遇什么,她当然知道!
【系统:这场戏份是女配林可遥重头戏,也是幡然醒悟戏份,所以不能动用权限修改,但是我们是有人性的系统呢,会将痛感下调百分之七十!】
“不能百分之百吗?”
“那就不会有真的痛感了,按照系统评估,演员的发挥并不一定比上一版本更好,很有可能会被判定为失败呢!”
林可遥:“……”
她懂了。
上一世是她自己亲自承受的,那种惨绝人寰的痛苦根本不是人能用演技模拟出来的,所以她这一次拍摄的如果没有痛感,那么很有可能就根本比不过上一版本。
她沉默着。
最终,轻声道:“我知道了。”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身边的士兵眼睛发红,身上贴着的符箓尽数碾碎,兵刃架在她脖颈之上。
与此同时,一道黑雾闪过,一抹粉色近在咫尺。
清脆的笑声就在耳边,楚怜吐出的话语比风还要冷,比血还要沉。
他的话语森森,是可怖的杀意:“永安王,你坚守这么多天,就是为了与我唱空城计?”
·
空城。
楚怜占领凤鸣城的这时,他们这才惊觉,整个凤鸣城里根本没有百姓!
不对,根本就不对!
空荡荡的街道,杳无人烟的房屋,大雨冲刷过的寂静,那些奋勇杀敌的士兵也仅仅剩下数百名。
这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根本不可能。
永安王坦然看向楚怜,她平静而又沙哑的声音道:“你能以妖术杀帝君、灭林家军,乾坤逆转,乱破阴阳,我又为何不能护我子民?”
她的嗓音略带讥讽:“天佑林国,你不过是乱臣贼子。”
林可遥死死咬牙支撑这么久,所为的无非是想要救些人,再救些人。
这些子民,在电影里是一组组画面,对于她来说,却是她需要负担的责任,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她永远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亡。
原本的电影里,凤鸣城破,拍摄的是大远景,所谓大远景,是航拍画面,画面中城破人亡,杀戮与血腥弥漫天际,是死亡萦绕的恐惧。
这种画面,最多不过几秒钟。
林可遥从踏入凤鸣城的那天,从成为永安王的那天,便在做这些筹谋。
她要替换掉血腥的大远景画面,她要这数万人活着。
林可遥苦苦支撑这么久,就是为了刷到熟练度,解锁更多的权限。
楚怜说的没错,她在拖延时间,才能转移百姓。
从一开始,就不是打算带着士兵和百姓去死。
她好累,她几乎撑不住。
她的血流干之前,这里成了空城。
她保留了火种。
那么既然是空城,受了愚弄的楚怜的心情很糟糕。
一条命,换数万条人命,林可遥的心情很好。
前世她救不了这么多人,现在她可以。
不论如何,这一遭她没有白来。
就在忘川河畔,这些人会扎根,会生长。
数年后,若干年后,新的林国会建立,而妖星最终会死在新人的手中。
她问心无愧。
·
天佑林国。
楚怜却没有更多的愤怒了。
他沉着脸坐在城楼之上,等待着士兵的汇报。
直至一人附耳过来,他沉着脸,“不愧是永安王,你竟然也会妖术。”
世人皆知永安王骁勇善战,没想到多年后他受伤不能战斗,却还有强大的符箓之术。
这些时日以来,竟然是她一人在撑着,这一人,却顶千军万马。
“是,不仅如此,我会的更多。”
她深深看着楚怜,“少君屈身我林国多年,本以为你肯在我林国安心活下去,没想到你潜藏的这么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楚怜的脸色变了那么一瞬,下一秒,又是熟悉的无辜与刻薄,“当然是,从成为奴隶的那天。”
是啊。
从成为奴隶的那天,楚怜便在想着如何复仇。
前世真的,半分真心都没有。
是她太过于执妄。
她轻轻嗯了一声,“你杀了我吧。”
她已经,无话可说。
这是最后一场杀青戏。
她只想永远永远离开楚怜。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林可遥。
粉衣少年的脸上犹有斑驳的零星血迹,他的眉眼俊俏而妩媚,他忽而开口道:“少宫主在哪里,你把她藏在哪里?”
林可遥抿了抿唇,她看着无尽的天幕。
她想到了上一世。
上一世,她一直在争权夺势,却像是丑角一样什么都没有得到,楚怜受到林柔柔的一点温柔照料,他满是森冷的心里,只有林柔柔一个人。
然而林可遥只想杀了林柔柔。
当顾飞雪将林可遥救走之后,她解了林可遥的情蛊,林可遥恨、怨,她知晓被愚弄,她想杀了抢走她一切的林柔柔,然而,女主光环又岂是那么容易被破解的。
黑衣人刺杀林柔柔,林柔柔音讯皆无,消失在乱世中,楚怜那时已经掌控云荒,自然知道林柔柔的消息。
顾飞雪那时候已经成了永安王,她病入膏肓,她将事情扛下来,她说是她的人杀了林柔柔。
没想到,顾飞雪想要送走的林可遥接替她,成为了永安王。
前世的一切因为过于疼痛都已经模糊,林可遥只记得女主林柔柔在独孤冲的帮助下,收拢了林国军队,在楚怜将永安王杀死在城楼之上,另外一个面戴面具的永安王出现在凤鸣城外。
永安王不会死。
永远不会。
林可遥已经安排好人,只要她死了,新的永安王会与他的子民重新建立林国。
楚怜的打算,永远不会得逞。
然而楚怜没有杀她。
他似乎并不急。
他挥了挥手,城楼之上,有侍从摆放小几茶盏,奢靡非常。
少年没个正形地半躺着,过于美丽的眼睛微抬,看着被缚在柱子上的永安王。
他若有所思道:“三日后,我便要在云荒称王,那日,你的鲜血为祭,我打算一片一片剜你血肉,永安王,你以为如何?”
明明被束缚在城楼之上,永安王却毫无波动,就像是这些天屹立不倒一般,他沙哑开口,“甚好。”
被猜中了心思,楚怜反倒是觉着无趣。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风中是咸腥的血味,他忽而低低笑了,眼角的那滴泪痣迷人的不像话。
“永安王,做个交易,你该被片一万一千一百一十刀,我少一半,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少宫主。”
“我不信你。”
楚怜满是无辜:“可是你不想真的信一次吗?”
林可遥沉默了,她摇了摇头。
月色如洗,风干燥寒瑟,楚怜不知道为何,心底空阔阔的,他仿佛丢了些什么,却根本找不到他丢的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呢?
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倒映着点点星光,他更困惑了。
这样的月色里,他竟然觉着满身盔甲的永安王有些熟悉。
他见过的。
不仅仅是这些时日的遥遥对望。
潋滟的眸子一眨,楚怜站起身来,向着林可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