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族的研究所建得飞快。

她们短暂的寿命使得世代交接变得格外迅速，新一代自幼便在新科技新观念中长大，观念的更迭出乎意料的顺利。

在着手研究对抗月人的方法之前，当务之急是先建立一所稳定的根据地。

孤雌生殖技术的突破使得研究所至少避免了“二代而亡”自然消灭的宿命得以延续，让红宝石松了一大口气。不过这种技术的顺利推行似乎也得益于肉族本就高的离谱的钕铜含量……想到这个种族颇为离谱的雌雄比，会有这种现象倒也并不令人惊讶就是了。

随着繁殖方式的可操作化，肉族生殖能力过强的问题也顺理成章地解决，同时因为医疗技术的发展，寿命的延长也成为了必然。不过短短几百年的时间，研究所肉族的平均寿命已经从当初短短的二十多年飞跃至200年之高，平均身材也远比海洋远处的同胞们更为健壮。

同时进展飞速的还有海洋种植业和养殖业。不能保证生存谈何谋求发展，没有口腹之欲的无机生命当了上千年，红宝石终究还是逃不过为粮食操心的种地命运。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中途曾经遭遇数次技术难关，总归还是仗着海沟里的物产坚持到了能够自给自足的那一天。

在红宝石的着意引导下，教育事业也得以蓬勃发展，培养能够参与研究的人才当然是重中之重，但除此之外她也需要时刻紧密地关注着她们思维的成长——她需要的是能够抗击月人的战士，而不是安于现状的臣民。

比起身体更为重要的是精神，她绝不能放松警惕。

宏伟的建筑如同一座倒插进地脉深处的高塔，向着海沟内延伸。

“倒悬之塔”，这是研究所的名字，也成为了生活在其中的肉族支脉的名字。

这座海中的巨塔历经数百年的建设，受其领导者的审美影响，多饰以明珠、珊瑚和逶迤的海葵作为装饰，在黑暗中显出一种黯淡的神秘与华丽。

越往下层的研究项目保密程度越高，而最深处十八层空荡荡一片，等待着它的主人在某个冬夜的回归。

……

对于宝石生命而言，时光的流逝似乎变得格外混沌，在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当中，迎来了不知第几度的冬去春来。

莲花刚玉懒散地躺在茂盛的草地里，瞥见余光里的红宝石正垂着脑袋编织花篮。

他默然注视了一阵子，突然笑了一声：“冬天不会很无聊吗？”

“会觉得无聊是因为觉悟不够吧。”

莲花刚玉有些惊讶地撑起身子，“你居然会说这么正经的话啊？”

红宝石总算是从手底下的编织业中抽出目光来，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同属的兄弟，“你想哪去了？我是说只要肯用心找，好玩的东西总不会少的。”

更何况她的冬天那叫一个紧张刺激，白天要完成既定工作，时不时得跟月人碰一碰，又要和金刚玩谍中谍；到了晚上就更是充实，先得狂奔个一千多海里，然后到肉族面前演出暴君和智者兼神棍，拼死拼活地把肉族的科技水平从采集狩猎的原始人水平拔升到能建设研究所的程度之后，再看似潇洒实则卑微地赶在天亮之前再次狂奔一千多海里回到学校，在避免惊扰到任何人的情况下把自己打理得人模狗样，第二天一早又要迎着初生的太阳继续和浮冰演出深情对砍。

尽管在浮冰庞大知识库的帮助下肉族的科技进展速度堪称一日千里，但距离能和月人叫板的程度还差了一个太阳系那么远，唯一值得庆幸的消息只有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研发出的覆盖式迷彩已经迅速投入使用，现在她冬天跑到海里的时候总终于不必依靠盗窃树脂了。新式迷彩让她总算是不用再担忧身上散粉的脱落，可喜可贺。

007福报零薪资高端职业，红宝石堂堂上岗，目前看来退休无望。

她和莲花刚玉的搭档日渐稳定，默契也逐日增长。

他们二人同为刚玉属，硬度一致、年龄相仿又都战力超群，加之两人都不是横冲直撞的性格，自然组成了一支兼备实力与稳定性的黄金小队，并创下了颇为震撼的辉煌成就——刚玉游击队结成的四百余年里，没有一名宝石人曾被带到月亮上。

她同属的兄弟是字面意思上的“七窍玲珑心”，虽然会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关心，却也万分识趣地绝不会过多深入，断然不会问起红宝石不希望被问起的问题。

“你之后还会再睡过去吗？”莲花刚玉轻盈地提起剑。

红宝石只是两手一摊，“我怎么知道。”

“我说你啊……”他微妙地露出稍显无奈的神情，却到底没有追究，只是笑起来，“算了，如果你再倒下的话我会适当等等你的。”

红宝石忍不住发笑，“你这家伙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彼此彼此吧。”

她只是笑着摇摇头，“行，到时候你自己决定就是了。”

红宝石夜里照旧是睡不着，时常整夜整夜地在海岸边游荡。她偶尔会在虚之岬的山洞里落脚休息，又嫌这洞窟毫无情调，干脆从学校搬了闲置的建设用具，重新举起了锤子凿子开始搞房屋建设。

【原来你其实很喜欢做这个啊？我还以为建设肉族的研究所已经让你精疲力竭了。】

红宝石动作利落地敲下凿子，【是啊。】

她偏过头，看着外侧的景色。

海风如拂面的轻纱，星空似无垠的穹顶。六个月亮闪烁着银色的辉光，浪花终日不断地向着崖角攀升。

【你心情很好？】

【嗯。】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我还没有讨厌月亮。】

月亮是无罪的，红宝石想，月亮那么美，没有污垢能够玷污月亮。

月华是她柔韧的臂膀，在寂寞的午夜拥抱我。

还好有月亮。

【……还真是相当富有浪漫色彩的思考方式，我都快忘记你还是个蹩脚的诗人了。】

……

黄钻石又一次在深夜睁开双眼，门口仿佛有一缕深红的影子随风飘走。

失眠症——红宝石似乎是这样记载的——已经伴随他许久，如今他也渐渐习惯了与之相处。

他和蓝宝石作为搭档的羁绊日渐深厚，只是到了漆黑的深夜里，红色的潮水就又一次涨满他的房间。有时他浑浑噩噩地清醒过来，总是会看见她在夜色里红得近黑的长发。她不大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钻石分不太清那是真实还是虚幻。

他的房间就位于琴房正下方，偶尔也会听见楼上传来一点舒缓的琴声。那琴声很轻，像是怕吵醒了谁的沉眠，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掌落在他的发丝上，重新将他带回梦乡。

果然还是比不过红宝石啊。

他困倦地想着，他终究还是没能让红宝石听一听自己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