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城已是戌时,月上树梢,宫墙高筑,远处楼阁在朦胧月色中影影绰绰。檐角之上的铜铃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空灵声响。
谢离州站在马车外等候片刻,却始终不见郭暮盈的身影。自从在御花园被罗旅刚叫住后,谢离州没再见过郭暮盈,眼看夜色渐渐笼罩,谢离州着急万分,他让炎烽烨将马车停在宫门外的树下,自己去往宫中寻找郭暮盈。
来往都是洒扫的婢女,长廊被婢女们堵的有些走不动道,人群中,谢离州一眼望见正在往这边走的风竹,两人快要擦肩而过时,谢离州喊住风竹。
“你家小姐呢?”
“姑爷?小姐在西厢婢女院。”
“知道了。”谢离州没再给风竹说话的机会,脚下生风,飞快赶往西厢。
到了门口谢离州才反应过来,他还不知郭暮盈在哪个厢房,如今这院中皆是女子,这样冒然闯入有失规矩,正当他在原地来回踱步,踌躇不已时,郭暮盈正巧出门打水。
“谢离州,你怎的在此处?”
听到郭暮盈的声音,谢离州悬在嗓子眼的心瞬间咽回肚子里,见郭暮盈手中拿着瓷碗,他不解问“你失踪半日,都是在这里?”
“自然不是。”郭暮盈边走边说“今日在御花园遇见永平公主,我们二人寒暄几句,回来寻你时,看见肃王沈轩澜,在非礼一位婢女。”
谢离州挑眉“所以?”
“所以我将沈轩澜教训一顿,你说的对,他确实没什么本事,连我这个女人都打不过。”
谢离州惊诧,嘴角却不自觉上扬,郭暮盈见状,还以为谢离州要责怪自己鲁莽行事,冲撞皇子。
“怎么?夫君又要教育我了?”
“夫人做好事,这般解气,我为何要教育你?要非说教育,你不该一声不吭,失踪这么久,害我担心。”
郭暮盈拿着瓷碗,转身看着谢离州。
谢离州向前一步,接过郭暮盈手中瓷碗,在碗中接满水。
“或许,你的担心是对的,对于你,我可能真的会感情用事,为了你不顾一切。”说完,谢离州将盛满水的碗重新交给郭暮盈。
“宫门外的树下等你,今日不回锦川,在安京的宅子住下,明日送完兄长,我们便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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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内,沈轩澜顶着那张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脸,跪在罗旅刚面前哭诉几个时辰,罗旅刚耳朵都快要被他磨出茧子了。
“行了你闭嘴!连个女人都打不过,还有脸来我这诉苦?”
沈轩澜噤声,生生将满肚子的委屈咽了下去。
“是你自己不检点,还被别人看见,被打乃是活该!”
这个时候,有人来报,门外永平公主求见。罗旅刚使了个眼色,沈轩澜只好灰溜溜下去。
沈霜艺并未行礼,而是将阿弥与王思夜来往书信,原封不动交还给罗旅刚。
“本公主特别想知道,让自己的左膀右臂替罪,丞相心中是否好受?”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这信上的字迹,出自你手,丞相还在与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罗旅刚表情瞬间柔和不少“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字迹。”
沈霜艺冷笑“不敢忘,这辈子也忘不了,忘不了你离开母后时,是多么决绝,忘不了你离开后,还日日写信叨扰母后!”
“霜儿。”
“你不配这么叫我!”沈霜艺一再后退,脸上满是对罗旅刚的厌恶。
“我这辈子,只有父皇这一个父亲,我的心,早在父皇去世时同他去了,如今的我,像是一个行尸走兽,看着你野心膨胀,却什么都做不了。”
也只有在沈霜艺面前,罗旅刚才会对自己所做之事有那么一丝丝愧疚,可也只是一瞬,他一把抓住沈霜艺。
“霜儿,你再等等,等我荣登大宝,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公主。”
“敢问丞相,您现在与荣登大宝,有何区别?”沈霜艺冷眼看着罗旅刚,语气生硬。
“皇兄的权,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眼下,只是你的一个傀儡,你不是还要扶持肃王上位吗?这次又是打的什么算盘啊?”
沈霜艺甩开罗旅刚的手,将那件被罗旅刚碰过的外衫脱下,头也不回走出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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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谢庭如率领六万将士出征,道路两旁皆是送行百姓。出征大军浩浩荡荡,从街头到巷尾,好生气派。
人群中,谢离州看着谢庭如背影,脸上挂着微笑,忽而身后有人叫自己,谢离州回头,是沈霜艺。
“公主?您也来了?”
“嗯。”沈霜艺走到谢离州身边“怎么不见郭小姐?”
“她与父亲在另一边,公主今日来是?”
“我来找你。听别人说,你要与郭小姐和离?”
谢离州微怔,随即笑道“谁的消息这么灵通?还如此大嘴巴?您为这事亲自来一趟?安慰微臣吗?”
“谢公子,我对你的心思,你真的不知吗?”
人声鼎沸下,谢离州缓缓点头。
“我知晓,但是公主,您身份高贵,相伴余生之人,应同样是高贵之人。”
“我不在乎,从你将我救下时,我就已经认定是你。”
谢离州面露疑惑“公主,微臣何时救过您?”
“两年前,同样是在皇城,肃王要非礼我,你,你破门而入,救下我。”
看谢离州神情,他好像对此事完全不知,只是皱眉看着沈霜艺。
“公主怕是,认错了人,微臣,从未做过此事。”
“不可能,那人腰间所挂玉佩,和你身上的一样,我不可能认错。”
沈霜艺这样说,谢离州猛然想起,自己身上所挂玉佩,是两年前生辰时,炎烽烨所赠,不仅如此,炎烽烨还买下与谢离州同样一枚玉佩,两人还时常为此事开玩笑。
想到这,谢离州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炎烽烨。
“公主,微臣不敢欺骗您,那日救下你的,不是微臣,而是微臣身边的炎烽烨。”
沈霜艺惊讶的倒退几步,谢离州神情不像骗人,她这些年难道都爱慕错了人?一直将真正的救命恩人抛之脑后?
远处,炎烽烨目不转睛望着沈霜艺,手中握着和谢离州相同的那枚玉佩。即便是他救下沈霜艺又如何?那可是大陈最尊贵的公主,他又是在妄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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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出征大军,郭暮盈与谢离州启程回到锦川,一路上,两人都一言未发,谢离州让炎烽烨直接将马车停在郭府门外,从怀中掏出和离书。
“小姐的东西,我会让风竹去取,签下和离书,你我二人,好聚好散。”
最后一笔落下,郭暮盈恢复自由身,谢离州懒洋洋靠在马车一侧,对着郭暮盈抬抬下巴“府上还有事,我就不送小姐了,替我向郭老爷问好。”
目送马车离开,风竹又开始吹那耳边风“小姐,您真的舍得就这么和姑爷和离?奴婢看你们二人如此恩爱,为何会突然分开?”
望春楼那次,野外那次加之碧升族山洞那次,谢离州从来不会将她置于险境,总是会在关键时刻救下她,却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如今经了碧升族这一遭,他的身体已被大长老调养差不多,郭暮盈承认,她乃一介女流之辈,卷入如此纷争,必定占不到上风,与其留在谢离州身边给他添堵,被罗旅刚抓住把柄,离开他,断了谢离州的念想,同样也是断了她的。要说爱上,她便是这世间,最没有资格爱上谢离州的人。
女儿突然归家,郭毅之喜出望外,连忙让厨房去做郭暮盈最爱吃的饭菜。
“阿盈,这次回来,住几天啊?”
郭暮盈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自己已与谢离州和离的事情。
“什么?和离?是不是那厮欺负你了?让你受委屈了?”
“父亲多虑了,不是谢公子的问题,是我的。这段婚姻,是我不忠,心里装着别人,实在是,没办法忍受和一个不爱的人同床共枕。”
闻言,郭毅之不好再过问什么,忙转开话锋,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纸。
“父亲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阿盈。城中的望春楼,父亲已买下来。”
“望春楼?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日,那老板出手大方,更何况这望春楼与西域商人来往密切,对家中的生意,是很大的帮助。”
郭暮盈接过郭毅之递来的房契,脑海中反应片刻,心生一计。
“父亲,不如将望春楼转入女儿名下?”
“转入你名下?”
“父亲不相信女儿?您别忘了,女儿以前也是做生意的,这锦川城最有名的酒楼,可是女儿一手经营起的,现在和离,在家也是闲不住,不如替父亲分担。”
郭毅之思虑良久,终是应了郭暮盈的请求。午膳后,郭暮盈对映月说道“映月,你现在赶紧去谢府找夫……找谢公子,就说我有事找他,让他在满月酒楼等我。”
与此同时,炎烽烨对着谢离州问了同样问题“少爷,您就舍得和夫人和离?”
谢离州笑笑,诚实回答“自然舍不得。”
“那您还和离,还一脸坦荡,就这么放夫人走?”
“谁说我要放她走?她说,不想成为我的软肋,不想我因为她,被人抓住把柄,你说,她是不是爱上我了?”
炎烽烨干笑两声“和离还能如此回味的,估计只有您了。”
“你家夫人,还是太傻,不够相信我。低估她在我心中的位置,也罢,这段婚姻本就是我骗来的,她为此不少受委屈,等我将整个谢府收入囊中,再名正言顺的将她娶回来。”
“您不是因为丞相和夫人和离的啊?”
谢离州冷笑“丞相?他在我眼里,算什么?这家国与美人,我都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