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一天，年夕哲的病情稍微减轻，勉强能够睁开眼睛。

他迫切想看一看人鱼。

结果，一盆冷水泼下，让年夕哲从头凉到了脚。

床边的人分明是苏白清，他的下半身也不是鱼尾。

年夕哲哑声开口：“苏白清？”

“是我。”苏白清回答。

年夕哲的眼神，是不可置信的茫然，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森郁是讲道理的畸变者，虽然不知道他与苏白清之间出了什么误会，导致他要把苏白清带回巢穴生活，但只要苏白清解释清楚，森郁肯定会送他回去。

苏白清回去后，会受到更严密的保护，不可能沦落到这里，脸颊到脖颈带着大片伤疤。

年夕哲知道，自己在绞尽脑汁想否认眼前看到的事实。

他希望人鱼是真实存在的。

然而理智告诉他，现在看见的才是真实。

这样，人鱼的声音与长相都酷似苏白清，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年夕哲的脑子很乱，他还想说话，但情绪剧烈起伏透支了他的心神，年夕哲再度昏迷过去。

*

年夕哲还需要继续服药，但药已经用完了。

苏白清把大部分药品还给幸存者后，剩下的量不够用，他得再和森郁外出一趟，寻找新的幸存者集落。

寻找的过程姑且算是顺利，就是花的时间比较长，到了幸存者集落，苏白清只要展露出人鱼混血的身份，拿药就没有丝毫阻碍。

回去的路上，森郁脸上一直带着笑。

这次外出，他没再发现苏白清的队友，他们可能已经放弃寻找，远离了这里。

本来森郁还担心，治好年夕哲后，他会把苏白清带走，但第二次看见苏白清的鱼尾时，森郁意识到，苏白清已经和他一样不是人类，不可能再回到人类那里。

然而，森郁的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

回到人鱼乡，森郁发现这里来了很多人，忙碌地走来走去，或是寻找线索，或是铺设仪器设备，线缆穿插在石头建筑间，还有人将体检设备搬运进年夕哲所在的房屋。

苏白清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是他的队友。

大部队找过来了。

他们本就已经发现通往人鱼乡的线索，只是人鱼乡位置隐蔽，找到这里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期间他们还离开污染区休整了一番，否则长时间待在污染区，他们体内的污染会持续加深，直至失控。

森郁眼神紧张，带苏白清藏起来。

“不用紧张。”苏白清说，“他们是我的同伴。”

话音落下，苏白清就要从躲藏的地方走出去，森郁用力拉住他的手。

“你现在和我一样，他们不会放过你。”

苏白清说：“我没有畸变，只是偶尔会出现鱼尾。”

“那他们也会排斥你。”

“不会。”苏白清解释道，“你知道我是人鱼混血吧。”

森郁点头：“知道。”

先前集落里的幸存者，就是这样称呼苏白清的。

他也从年夕哲口中听过这个词。

“人鱼混血高人一等的地位，就是来自于人鱼的血统，这样的尾巴，和人鱼是一样的。”苏白清看向森郁的鱼尾，“我不会被排挤，只会受追捧。”

“可我会被攻击。”森郁喃喃，“因为我发生了畸变。”

他低头看向皮肤上的污染痕迹。

而苏白清的皮肤白皙光洁，没有丝毫瑕疵。

人类会欢迎他，不会欢迎森郁。

森郁握着苏白清的手收紧，鱼尾上的鳞片都立了起来，散发出强烈的不安与焦躁。

他救了苏白清，还有苏白清的朋友年夕哲。

苏白清与年夕哲曾经还是情侣，关系应该比朋友更好。

那苏白清应该为了报恩留在他身边。

苏白清是他的。

森郁强行拉着苏白清远离那些人，苏白清一惊：“等下。”

森郁没有听，带着苏白清离开了这里。

*

基石城的广场上，聚集着乌泱泱的民众。

这里有齐舟设置的坐标点，开启异能时，他眼睛看到的画面，耳朵听到的声音都会传递过来。

末世休闲娱乐的手段稀少，观看伊甸组织的队伍寻找人鱼乡，本是一项不错的活动，来看的人很多，直到两个人鱼混血失踪，每天来盯着的人越来越多，这时的观看已经变了性质。

苏白清都与年夕哲都属于基石城，这里的气氛也最紧张，刚得知两人失踪的时候，暴躁与恐惧在人群中间蔓延，还有人故意煽风点火，幸好军队训练有素，及时阻止了大规模暴力流血事件的发生。

这些天，基石城的居民都无心自己的事，一有时间就过来关注寻找的进展。

幸亏已经发现了年夕哲。

还差苏白清。

所有人都知道苏白清受了致命伤，大概率已经死亡，就等年夕哲醒来，告诉他们答案。

有的人倒不怎么关心苏白清，年夕哲没事就好。

年医师那样的好人，值得有好报，至于苏白清，如果他没了，基石城的人鱼混血就会陷入不足，伊甸肯定会再派一个。

事实上，苏白清与年夕哲外出的现在，基石城居民就是靠伊甸来的林医师安抚。

原本林医师才是随队的人鱼混血，不需要苏白清与年夕哲，但他们的队伍遇到意外，林医师受伤无法再行动，经过繁盛景出身的基石城，他们就把林医师安置在城里，抽调苏白清与年夕哲作替代，还调了些进化者。

基石城的一些进化者觉得，林医师比苏白清好太多。

有人为了得到苏白清的安抚，曾经不得不跪下来舔他的鞋子，还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要维护苏白清对外的好形象。

之前跟踪狂把苏白清背地里的录音放出来，他们听见里面的内容，丝毫不觉得奇怪。

至于苏白清出事是为了保护进化者，他们是不信的。

如果苏白清回不来，林医师就有可能为了弥补空缺而留下。

即使基石城留不住林医师这样厉害的人鱼混血，在完成人员交替前，林医师也会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

而更多不了解苏白清的人，想法正相反。

必须保护好人鱼混血，是所有人的共识。

得知苏白清反过来保护了进化者，他们心中的震动难以形容，恨不得把苏白清捧上神坛，只要没亲眼看见苏白清的尸体，他们就不愿相信苏白清的死亡。

“那个进化者因为苏医师才能活到现在，结果还没找到苏医师，我要是他，已经羞愧得死掉了。”

“感觉伊甸的人也就那回事，要是苏医师在我们这里，我们拼死也会保护好他。”

“快点找苏白清！”

可惜他们喊的声音再大，也传不到人鱼乡。

石头垒成的屋子内，年夕哲湿润的睫毛颤了颤，疲惫掀开眼皮。

他的烧还没完全退下去。

看见站在床边的繁盛景，年夕哲发出嘶哑到不成样子的声音：“老师。”

“你醒了。”年夕哲的体检报告就在繁盛景手里，显示他的身体没有大问题，繁盛景也不浪费时间嘘寒问暖，要紧事还有很多，“这里是人鱼乡，你努力回忆一下，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你在这里经历了什么，有没有见过苏白清。”

听见人鱼乡这三个字，年夕哲一惊，立刻起身。

神智彻底回归，年夕哲这才注意到，自己确实在水里。

“苏白清还没找回？”

“说来话长。”繁盛景语气沉重，简洁告知他前因后果。

原来是森郁救了他们。

看到苏白清，果然不是他做的梦。

年夕哲快速环顾左右：“你们没在这里看到苏白清？”

“只采集到他的血，连他的尸体碎块都没发现。”繁盛景拿起一个小袋，里面装着几片退烧药和消炎药，“我们还发现了这些药，不知道畸变者怎么给你弄来的。”

“不是他。”年夕哲喘了口气，想到苏白清的伤疤，心情复杂，“是苏白清喂我吃的药。”

繁盛景神色微变。

“看来你有苏白清的线索。”繁盛景说，“全部告诉我，一点都不要遗漏。”

年夕哲从一年前他和森郁认识的经过讲起，到不久前自己看见的画面，听到苏白清还活着，繁盛景放下了心头的大石，看向齐舟，能想象另一边民众的狂喜。

“救了苏白清的，应该就是那条人鱼形畸变者，除了他没有别的可能。”

人鱼乡不止一处，都同样被污染侵蚀，繁盛景以前也见过其他人鱼外形的畸变者，无一例外都拥有类似人鱼的能力，例如在水域间转移。

见怪不怪。

“我一直没问过，森郁是从哪里诞生的。”年夕哲垂着头说，“否则我们早就能找到人鱼乡。”

“你不是忘了问，是潜意识不想问吧。”繁盛景说，“人鱼乡被我们占据，相当于夺走了森郁的家，要是还利用森郁的信任套位置，就太过分，不如我们靠自己的力量发现。”

“不说这些了。”年夕哲匆匆下床，“再找一找苏白清。”

看他着急的样子，繁盛景挑起好看的眉。

年夕哲的身体太虚弱，刚下床就晃了晃，繁盛景扶了一下才站稳。

“那么多进化者都在找，快把整个人鱼乡翻过来了，你一个病号加入进去也无济于事。”

“我可以的，老师。”年夕哲呼出口热气，“苏白清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些天还在照顾我，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繁盛景其实也有同感。

虽然以他对苏白清的了解，他无法想象苏白清照顾年夕哲的画面。

年夕哲被照顾得也没有多好，满身狼狈，但对苏白清来说，肯定是尽力了。

不管怎样，必须承苏白清这份情。

繁盛景说：“那你就加入进去找。”

他陪着年夕哲一起找。

然而，将整个人鱼乡翻过来，他们都没找到人。

年夕哲声音疲惫，推测道：“森郁应该是带苏白清出去找别的物资，或者找你们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繁盛景说。

等待途中，大多数人也都在寻找线索，搜集有用的数据。

年夕哲心不在焉，脑海被这些天的经历占据。

人鱼不可能存在，苏白清也不会有鱼尾。

他因为高烧产生幻觉，将苏白清看成了人鱼。

只是他和一年前一样，没有被污染进一步侵蚀，这件事有些奇怪。

这件事情两次发生的时候，都有森郁在场，苏白清受致命伤，也不知是怎么活下来的，很可能与森郁有关，需要弄清楚。

年夕哲在尽量梳理事情，但他无法忽视，胸膛里的心脏正因为担忧苏白清而飞快跳动，肋骨都隐隐生疼。

明知森郁无害，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太可笑了。

是他向苏白清提的分手，这些天，他喜欢上的是一个幻觉，可他现在这样算什么。

他们等了很久，森郁与苏白清一直没有回来。

繁盛景说：“他们可能不会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块碎布。

“这是苏白清的裤子，被撕开的，虽然你口中的森郁很善良，但他和苏白清相处得可能没那么和谐。”繁盛景说，“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除了离开污染区休整过一次，我们其他时间都在污染区找你们，以森郁的能力，找到我们并不难。”

“他找不到，除非是他不想找。”

年夕哲猛然想起自己失踪前，森郁表露过对苏白清的心思，脸色愈发苍白。

森郁终究是畸变者，不是百分百的安全，而且他什么都不懂，一旦滋生欲望，有可能直接遵循本能行事。

事到如今，年夕哲不得不承认，他无法再对森郁维持纯粹的信任。

苏白清很可能被森郁带走了。

或者说，是掳走。

“一部分人留在这里，继续对人鱼乡进行勘察。”繁盛景看向众人，发布指令，“剩下的人和我一起，继续寻找苏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