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一进屋看见桑宁坐在榻上,眼睛一亮,兴奋地跑去叫人,转头便和白芊芊撞了个正着。
白芊芊揉揉鼻子,见少女醒了,激动道:“我就知道桑姐姐吉...吉......”
桑宁叹了口气,“吉人自有天象。”她揉揉眼从塌上坐起来,“我睡了多长时间?”
白芊芊道:“七天。”
桑宁点点头,小药丸的后遗症是昏睡,没毛病。
很快她又疑惑道:“我是怎么从山洞出来的?”
白芊芊道:“地...地动一停,我和哥哥立...立刻回去找你,我们在一处石室发现了你,你当时睡得正香,怎...怎么叫都叫不醒,哥哥只好将你抱...抱了出来。”
门外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当时情况紧急,还请仙子恕罪。”
白祈安跟随春桃进屋,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季长歌。
桑宁道:“没关系,我从不计较这个。”
她从前在剧组没少跟男演员搭过戏,除了吻戏下不了嘴,寻常的肢体接触早就习惯了。
白祈安一愣,眉眼舒展开来。
季长歌试过她的脉象,眉头轻挑,“此行收获不小,结丹了。”
桑宁道:“有什么好惊讶的,不过是结...你说什么?!”
季长歌瞥她一眼,“你难道都没有觉察?”
桑宁立刻调转灵力,纯净浑厚的灵力顺着经脉流转至丹田,竟然有一颗稳定运转的金丹。
她竟然进入金丹期了!
白祈安笑道:“仙子不但顺利结丹,还单枪匹马杀死了妖兽,实在是令在下佩服。”
桑宁:“?”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当时她体内火毒发作,自保都难,怎么可能杀死琉璃火狻猊的?
难道她失忆了?
桑宁道:“那你们救我的时候,可曾见到我的小蛇?”
白祈安道:“抱歉,我们赶到时,洞中只剩一片焦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还请仙子节哀。”
桑宁:“......”
白家身为捉妖世家名声在外,又因救下宗主之女,被桑濯以贵宾待遇安置在风景宜人的云霞峰养伤,期间灵石伤药供应不断。
桑宁在家中修养了一阵时日,白芊芊时不时便来陪她说话,俨然也是个被压抑久了的小话痨。
听闻谢清殊回到宗门,桑宁立刻去了趟栖寒峰。
精致的白玉手炉上面套了个绣着山雀图案的套子,小白眼巴巴盯着魔头手心里那张本应属于自己的暖床,想着趁他不备悄悄偷走。
谢清殊捧着白玉手炉,“我会好好珍惜师妹送的礼物,不会让任何东西惦记了去。”
小肥啾扑腾起来,“啾啾!”你才是个东西!你全家都是个东西!!
啾呸,你不是个东西!你全家都不是个东西!!
桑宁抬头观察谢清殊,一段时日不见,他的伤势痊愈,气色也好了很多。
看来她的汤药还是管用的,她的师兄被她养得很好。
桑宁目光黯了下去。
她的蛇蛇却被她养死了......
那么小的蛇蛇,还没见识过世界的广阔,体验过生命的美好,就死在那么个乌漆嘛黑的地方......
尸骨无存......
不见天日......
“铮——”
一声琴鸣将桑宁从思绪中拉回。
“师妹在想什么?”
谢清殊一身雪白的衣袍,青簪竖发,此刻垂着眼,一手调整琴码,一手拨弄琴弦,好似一个超然脱俗的隐士。
想起梦里那道挥之不去的身影,桑宁鬼使神差道:“漆灵山秘境开放那天,师兄去了哪里?”
拨琴的手指微微一顿,“那段时日我替义父下山办事,不在宗门,师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看来是她想多了。
桑宁在房间待了一会,突然道:“师兄我想学琴。”
壶水咕嘟咕嘟烧开,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谢清殊端起茶,撩起眼皮道:“弹你最拿手的曲子,我先看看你的水平。”
桑宁坐直身子,削葱根似的手指落在琴弦上,看上去有模有样。
半柱香过去,桌上茶水凉了,屋顶上拉满了鸟屎。
谢清殊听得眼皮直跳,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师妹觉得自己弹得如何?”
桑宁认真思考片刻,道:“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谢清殊道:“呕哑嘲哳难为听,似老汉拉锯,不堪入耳。”
桑宁小声嘟囔,“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啊。”
谢清殊:“......”他还真是小瞧了他的小师妹,总能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见她爪子还压在琴上,谢清殊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起身。”
“手势不够放松,挑、勾、抹、捺、托、劈,指法需准确。”谢清殊极有耐心地示范了一遍,起身立于少女身侧,“你来试试。”
桑宁乖乖坐下又弹了一遍,然而这一遍还不如上一遍,又急又乱,甚至夹杂不少错音。
谢清殊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好了,朽木不可雕也,别再糟蹋这张琴了。”
桑宁嗖得缩回爪子。
谢清殊道:“弹琴须静心凝神,摒除杂念,你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再弹几遍也是无用。”
桑宁咬着牙不作声。
意识到自己话说得重了,谢清殊重新倒了杯茶,茶香伴着白雾袅袅升起,他语气缓和道:“欲速则不达,你的基本功尚不完善,可先从简单的《小瓮醉亭》开始,只要勤加练习,相信不出几日便能——”
“师兄说得对,朽木不可雕也,阿萝是块烂木头,再怎么雕也雕不出花来。”
谢清殊:“?”
桑宁倏地站起身,“师兄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在阿萝身上了,天色已晚,阿萝不打扰师兄休息了。”
谢清殊:“......”
少女一走,连带着那股甜腻的香气一同消散。
谢清殊耳朵落得一时清净,心却开始烦了起来。弹了两首曲子愈发心不在焉,拿起桌上的心经,目光凝在书上的某处便不动了。
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白玉暖炉悄悄动了动。
白玉暖炉向窗外移了一丢丢,见无人发现,胆子大了起来,凌空而起,眼看就要飘出窗外。
“啾哇!!”伴随着一声惨叫,一人推门而入,将小肥啾往谢清殊面前一扔,“想什么这么入神,被人偷了家都不知道?”
那人眯起狭长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女孩子家家的玩意儿了?”
“阿寂,把东西放下。”
“哟!”裴寂将暖炉往空中一抛,再稳稳接住,“谁送的东西啊这么宝贝,哎哎哎你别这么看我,我不玩就是了,碰你那琴都不见你这么大反应,喏,真是怕了你了。”
谢清殊衣袖一挥,将暖炉收了起来。
裴寂蹲下身戳了戳昏迷不醒的肥啾,“这只鸡还挺肥,能吃吗?”
谢清殊从门外走去,衣摆从肥啾身上拂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动它。”
裴寂跟在他身后, “怎么说?”
谢清殊走到后院树下的某个位置停下,“它来头大着呢,你杀了它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了。”
“啧,这么说我还得保护它?嗯?”裴寂动动鼻子,“你藏了什么?”
谢清殊将酒瓶扔给了他,“千年的天玄醉。”
裴寂眼睛开始冒光。
谢清殊提醒道:“悠着点喝,现下那群白家人在玄天宗落脚,别得意忘形露出你那狐狸尾巴。”
裴寂打趣道:“你也算半个白家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谢清殊:“......”
裴寂道:“清清还真是冷血啊。”
谢清殊道:“多谢夸奖。”
裴寂将宝贝收起来,“放心吧,那群捉妖师蠢得要死,那天他们将我拦下,我以为免不了一场恶战,谁知他们问我见没见过一只狐妖?”
谢清殊道:“然后呢?”
裴寂道:“然后我将他们引去了沼泽地。”
谢清殊:“......”
裴寂道:“倒是你,你还想陪他演到什么时候,我早跟你说过那人收你为义子不过是觊觎你的妖丹,那时你还不信,为了那点所谓的父子温情日日受他折磨,怎么,现在突然想通了?”
谢清殊道:“吃一堑长一智。”
裴寂道:“什么时候动手?需不需要帮忙?”
谢清殊目中无波,“这件事我自己来。”
裴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清清,你真的变了。”
谢清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人总是会变的。”
“别笑,怪渗人的。”
“......”
裴寂变回狐狸,抖了抖身上雪,“嗷呜?我先走了,你体内的血幽蔓尚未完全吸收,那群邪祟已经闻着味儿找过来了。”
它伸出爪子,上面躺着一根火红的狐狸毛,“这个给你,可以帮你隐匿气息。”
谢清殊接过狐狸毛,大雪无声无息落下,不一会,鸦睫凝满了薄霜,谢清殊声音透着一丝冷意,“都杀了吧。”
“也包括你那个小师妹?”
谢清殊眼里掀起一丝波澜。
狐狸龇牙咧嘴道:“我来时见她在山脚下鬼鬼祟祟,想来没安什么好心,她整日就知道欺负你,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放心,我会把尸体丢去其他地方,他们怀疑不到你头上。”
“嗷呜?”狐狸挠挠脑袋,“你干嘛用这个眼神看着我?”
大雪悄无声息吞没了小径,吞没了溪流,甚至吞没了风声。
谢清殊撑着伞走到山脚,果然看到雪地上覆着一尾豆青色裙摆。
少女背对着他,窸窸窣窣不知在忙些什么,许是太过专注,浑然不知身后不到两米远的地方,一只邪祟正张牙舞爪企图向她靠近。
邪祟猛地朝她扑去,一道凛冽的寒光径直刺透它的身体,将其瞬间斩杀。
桑宁似是有所察觉,回过头看见谢清殊,惊讶道:“师兄?”
她此刻乌发凌乱,雪白的小脸沾了泥巴,像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少女支支吾吾,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谢清殊走上前突然僵住。
淡淡月辉下,少女的脸颊挂满泪痕,眼底红彤彤一片,显然才哭过一场。
谢清殊忍不住去想,那日身中火毒,都没见她这么哭过,如今不过说了她两句倒自己先委屈上了。
他颇有些头疼,软下语气,“抱歉,是我太过严苛了。”
见她神色懵懂,谢清殊还想说些什么,视线落在少女身后的墓碑上不由一顿。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六个大字——
爱蛇阿墨之墓。
谢清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