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动听……
男妈妈的声音低沉,平缓。
却如天籁之音,把我从选择的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
固执的训练员让出了道路。
圣彼得推开门,对我柔和地轻轻一笑,“走吧。”
我回过头。
看了卡莉了一眼,走出彩虹室。
作为训练员的他不紧不慢地走在我的前面。
我有点好奇,于是问道,“彼得。”
“嗯哼?”
“为什么?你会在这个时候回到彩虹室?”
我听见前面传来意味不明的回答,“这是……秘密。”
“我可以知道吗?”
“不。”他轻声说,“如果我说出来,它就不是秘密了。”
好吧。
我收回自己的好奇心。
彼得不愿意说,但是……我猜,他的秘密不外乎是和工作有关。
孤立?
替班?
或许还得干最重的也是最繁琐的活……才会在快下班前又回到彩虹室。
我仰望着前方彼得的白色背影,不由地想起我的「小鸟」。
成年人的世界可真是复杂。
他们觉得自己比别人弱势是一件难堪的事,表面上可以装作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无时无刻彰显着自己的强大,强大到足以处理好一切事情。
然后……
只要一根根积木叠放上去,权力破碎的失衡就会压垮了他们的心灵。
我突然感觉很忧心,委婉地旁敲侧击,“你的秘密……会压垮你吗?”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温柔地说,“不,不会的。”
实验体的房间以彩虹室和训练室为中心分散排列。即使彼得放缓了脚步去适应我,也只是两三分钟的距离,就到了门上写着数字7的房间。
他停下脚步,礼貌地给我留出私人空间,“我在外面等你。”
我关上门,开始收拾属于我的东西。
我的画。
我的魔方。
这个小小的封闭的白色房间里,属于我的个人财产只有这么一点。
迟疑了一会,我的手探入桌子下方。
摸索片刻,从夹缝里摸出几张纸巾藏进我的白色鞋套侧面。又掀起枕头,拿了几颗亮晶晶的糖果,这可以作为我和卡莉路上的食物。
再想不到有什么可带走的,心灵动能发动,掩住的门被轻轻拉开了。
彼得低下头,看着两只手捧着东西的我,轻挑眉毛。
“只是画画?嗯?”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画上,攥着的糖果上,然后停在魔方上,注视着上面红的,蓝的,二者混在一起变得紫得发黑的破碎线条。
“它和我上次看见时……不太一样。”
“我修改了图案。”我说。
“它现在是什么样的?”
“……”
“不能说?”他问。
“是的,秘密。”我眨了眨眼睛,借用了他的话回答他,“如果我说出来,它就不是秘密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他看到那只眼睛。
“好吧。”
他接受了这个回答。
只是又用我的话询问我,“你的秘密会压垮你吗?”
我想了想,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彼得突然伸出手,一只手就能轻巧地取走我双手捧着的东西。
这令我困惑。
他先将魔方和糖果递给我,然后将我的向日葵,我的画叠整齐,利落地卷成一个圆筒。
这个大小很合适,我一只手就能握住它,不用担心散落得到处都是。
我满意地掂量它,“谢谢。”
他的面容平静,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温柔地凝视我,“007,你要离开这里吗?”
彼得的问题太突然了,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气氛陷入凝固。
他垂下眼,轻声细语地问∶“这个也不能说吗?”
不行。
我答应了卡莉,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可他太看起来可怜了。
恍若落水的小狗,耷拉的眉眼露出可怜又难过的神色。
犹豫了半晌,我小声说,“我在向南。”
“水银之河?”
彼得很聪明。
他很快反应过来,并理解了我的谜语,“你的幻想故事,要推动剧情了吗?”
我轻快地点点头。
“所以,你为谁的命运…做出了选择?”他好奇地问。
“「勇者」。”我高兴地说。
彼得轻声笑了一下,蓝眼睛却扫过我左手握住的魔方,“听起来很不错。”
“小心,不要惊动「食人鱼」,它们数量众多。”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又点了点自己腰间的身份卡和门禁卡,“也许……我能帮上忙。”
我凝视着彼得,没有说话。
他总是这样。
忽视自己的安危,试图去怜悯…帮助别人。
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的善良会压垮他,绝对善良阵营的男妈妈彼得最终会是什么结局呢……真让人好奇。
但我不想做最后一根积木。
…也不想看到那一天。
“谢谢,不用了。”我婉拒了他的帮助,难得直白地告诉他,“「勇者」先生有他的「小鸟」。你是个好人,他不想连累你,也不想伤害你。”
彼得陷入沉默。
但我已经顾不上他,没有心思去探究他此时在想什么。
我的心思……全在走廊悬挂的数字时钟上,时间在我的视野里不断跳动着,吸引了我大部分注意力。
已经过去了14分钟。
是时候了。
“嘿,彼得。”
我打破了他的沉默,狡黠地眨了眨蓝眼睛,“忘了那个故事吧。”
“只要记得……如果爸爸问起来,你什么也不知道,是我自己突然肚子痛起来啦。”
“好的。”他温柔地说。
我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轻快地说,“再见,彼得。”
最好忘掉我。
如果……
我说如果,如果我找到001,我会给他寄明信片分享一下那一刻的快乐。
只是希望,不要介意它是空白的。
……
……
“再见,007。”他说。
彼得注视她从转角离开,脚步轻盈得似乎毫无留恋的事物能牵绊住她,仿佛那个自由的世界充满了无限吸引力。
走廊变得空荡荡。
嵌在墙上的白炽灯一如过去的十几年,稳定地发散出柔和却毫无温度的白光,如一层无形的薄纱披洒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衣服上。
他本该已经习惯这种光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刺眼寒冷。
彼得垂下眼睛。
那冰蓝色的眼眸被垂落的阴影遮住,令他神色莫名。
但他只是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做。
即使听见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盘旋响起,也只是面容平静的,“咔哒”一声,轻轻关上7号房间的门。
……
……
与卡莉约定的20分钟还差1分钟,我进入洗手间。
“太慢了。”
卡莉从门后闪现出来,“我差点以为你不会来了。”
“怎么会?”
“你的东西带上了吗?”她问。
“嗯,都带上了。”
我欢快地说,“我的画,我的魔方,我还带了糖果,如果肚子饿了,我们可以吃掉它。”
“你要去郊游吗?”卡莉吐槽道。
我振振有词地否认,“不,我们是要去冒险。”
只是这次,我带上的不是虚无的小背包和图纸。
我问道,“你呢?带了什么?”
卡莉似是无语,展示她手中的七八个实验室人员的身份卡。
噢,卡莉带上了她的记仇名单。
她问道:“现在的时间?”
我闭上眼睛,“下午5点58分。”
于是我们躲进了隔间,又默默等了3分钟,直到门口传来预想中的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
年轻的女研究员进入洗手间,拿出化妆包,对着镜子给自己补了个漂亮的妆容,然后走了出去。
卡莉看着我,努力不让自己的紧张显露出来。
我点点头,“是她。”
卡莉走出了隔间。
她的手已经放在洗手间的门把上,却回过头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我努力稳住自己兴奋情绪,压低了声音,“让我们开始吧,卡莉。”
造梦师已经等不及开启密林冒险,和她的建造师一起奔向另一个真实且自由的世界了。
卡莉深呼吸了两次,嘴里喃喃地倒数着:3,2,1……然后她拉开洗手间的门,脚步极轻地跟在下班的女研究员身后,朝大门走去。
地下实验室北区,它用难以突破的四扇大门牢牢地将我们、将所有实验体困在这里,形成无法进出的封闭空间。
每一扇通往外界的门,只能用实验室工作人员才有的门禁卡划开。
而这扇通往电梯的白色大门……更是需要身份卡和门禁卡双重识别。
两个穿着绿色制服的警卫像巨龙看守宝藏一般站在两旁值守着,警惕审视的目光扫视靠近的每一个人。
只是现在,他们都被卡莉迷惑了大脑,对跟在女研究员身后的我们恍若未觉。
一无所知的女研究员向警卫出示身份卡。
其中一名警卫接过去,将身份卡上的照片与女研究员对上后,才让出刷门禁卡的位置。
女研究员在门旁的机器上划了一下门禁卡,“滴”的一声——
绿灯亮起,正常通行。
她推开大门,卡莉紧随其后,悄无声息地通过门。
我紧紧跟着卡莉的脚步,趁着门还未关上,也快速地闪身进去。
……
如此通过好几道门,遍布实验室的监视器,那迟钝的摄像头才终于发现了我们没有待在自己本应该待在的地方,尖锐的警报声乍响!
我和卡莉对视了一眼。
“跑!”
她大喊,率先撞开那个不明情况的女研究员,拽着我奔跑起来。
卡莉快得如一阵风。
我闭上眼睛,感受风从耳边呼呼掠过,开启的大范围心灵视野随着我的移动,不断扩展它的侦察范围。
我能看到追逐在我们身后的警卫……他们的反应太慢了,跟不上我们的速度。
我也能看到不远前方的警卫……他们从对讲机里得到我们最新的位置,来势汹汹,试图从各个路口围堵我们。
“右边……他们从左边过来了!”我喘着气说。
卡莉毫不犹豫的选择右边的路,从还来不及合拢的包围圈里钻出去。
……
“左转!”
……
“走楼梯!”
……
风声越来越急。
“转弯,前面的门,进去!”我急促地说道。
卡莉拉着我,快速闪进门内,关上门。
只是她依旧无法放松戒备,目光警觉地盯着门口。
紧接着,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从门口路过,连续不断,好一会才安静下来。
我和卡莉这才呼哧呼哧喘着气,放松下来。
极限突破好几次封锁线已经消耗了我们大部分体力,却又如我所想的……
刺激。
我的小心脏咚咚咚地跳动,激烈地几乎要跳出我的喉咙,很痛,但我却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
这片白色钢铁之森如此之大,那种差一点点,差一点点被捉住的惊险刺激……
令我欲罢不能。
卡莉撑着膝盖,转过头,“呼呼…眼睛…呼……还行吗?”
此时我也顾不上地板是否干净了,坐下来从鞋套侧边拿出纸巾,轻轻擦掉鼻子下面湿漉漉的血,“…呼…没关系,我可以继续的。”
捉迷藏,可太快乐了。
难以言表的快乐情绪几乎要喷涌出我的躯壳。
我可以继续成为卡莉的眼睛,比藏在监视器背后的人反应更快,在迷宫般的钢铁之森里绕过所有围追堵截试图咬上我们的绿色「食人鱼」。
他们将永远也追不上我们。
卡莉出声询问,“我们现在的位置?”
“地下二层,在靠近电梯的地方。”
“足够近了,”卡莉催促我,“关掉吧007,保存力量。”
我顿了一顿。
“嗯”了一声,恋恋不舍地关掉了心灵视野。
那种超越人类视域极限,高高在上的视野骤然缩小,受限于这个杂物间,我的可见范围重新变得黑暗逼仄。
又歇息了一会,卡莉带着我继续快速移动。
只是没有大范围心灵视野的帮助,我们很快被数十名警卫从两头堵在了走廊中间。
“找到她们了吗?”
“她们在哪?”
“没有发现。”
……
警卫们握着电击棒在走廊茫然地四处搜寻,陷入了近乎真实的幻觉。
他们看不见我们。
卡莉和我弓着身子,贴着墙角轻手轻脚的离开这条走廊,只是站在监视器镜头后面的人,他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蠢货!她们就在你身后!”
我们再次奔跑起来。
几乎要烧到天花板的熊熊大火骤然出现,将警卫们拦在走廊另一侧。他们畏惧着火海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顺利跑到电梯口,按下按钮。
电梯很快降下来。
很幸运,里面是空的。
我站在电梯里向外望,卡莉持续不断地制造幻觉,疯狂的火焰不断蔓延、乱窜,肆无忌惮地点燃所有靠近它的人。
“天哪!它烧到我了!”
警卫手忙脚乱地拍打身上燃起的火焰,发出惊恐的声音。
如此滑稽。
引人发笑。
明明不会疼痛,只是一点幻觉。
可是潜意识里对火焰最原始的恐惧,却像卡莉虚无的火苗一样沾染在他们身上,无法熄灭。
我尽力不露出微笑去嘲讽他们。
不是因为这样不礼貌,而是因为我听话的小鸟……弗莱迪,也藏在他们中间。
他为我带来实验室的图纸,现在也如此听话地奋力追逐我,总是站在最前端,我一眼能看到的位置。
如此拼命,我怎么忍心嘲笑他的狼狈。
为什么这么拼命?
他不明白。
也许是想要做出点成就,走出低谷,改变他失败且平庸的人生。
我的心念一动,他手上一直握着的,小小的迷宫盘冲出火海,落在我的魔方上。
为什么手上握着这个?
他也不明白。
在所有暗示的种子已经发芽,心灵崩坏的他只会完成我最后一个命令。
隔着赤红的烈焰我远远注视着他,他正恍惚的看着掌心,我无声地张嘴,“取悦我吧,小鸟。”
听话的小鸟发出一声清啼,开始歌唱。
电梯门叮的一声闭合。
最后的一眼,我看到他摸出自己的配枪,轻轻拉开保险——
嗙!嗙!嗙!
射向了他的同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