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鸢儿还想睡一会儿。”关月鸢翻了个身将自己埋在了蚕丝被子里,往床里挪了挪。
李秀娘看到这要被气笑了,拽住被子的一角就将关月鸢拉了回来,“还睡呢,昨个晚上是不是又缠着春妙给你讲故事?”
春妙站在旁边捧着沾了水的布巾,咯咯笑着。
昨晚郡主不肯睡觉,闹着要听酒楼里讲的说书故事。
她记得,她昨晚讲的是一个绣娘身患疾病久等不来上京赶考的相公,眼看就要没气了,却让邻居给她相公带话,说她等不及他,便另嫁人了。等这名秀才功成名就考了状元,回来接她时,才知道绣娘已经另谋出路了。
郡主还小,也听不懂这情情爱爱,还问她:那绣娘为何要说谎?
她只说是怕亲近的人伤心。
李秀娘半天才将关月鸢从被窝里挖出来,却见关月鸢揉着眼睛,眼皮有些肿胀,眼珠子里有些红血丝散在眼球周围。
她吓了一跳,“鸢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阿娘,我眼睛里好像有东西……”关月鸢一边说,一边还要伸手去揉,被李秀娘一把制止住了。
“可不敢,来,眼睛睁大叫娘看看。”
掰开眼睛细细看了看,果然有个东西,小心翼翼的用棉裹着针,轻轻地带了出来。李秀娘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春妙也同玉珠将秦皮煮水后倒在了面盆里。
秦皮,清热燥湿,明目,加水煮开后,用其清洗眼周,有明目缓解眼干难忍的作用。
“你看看,还要去参加太子宴会,若是肿消不下去可怎么办。”李秀娘有些着急,可看着关月鸢睁着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说不出口。
“秀姑莫要着急,宝珠去冰库里取冰块了,一会用布包着,放在眼睛处敷一会会好上许多。”
这时,元娉婷踏进房门,槐夏跟在后面捧着衣托。
“鸢儿眼睛可还难受?”
元娉婷一早便唤人将关月鸢这次要去参加太子宴会的衣服取回来,本来新衣服也是有的,可元娉婷只觉得这件颜色太素,那件不够灵动,于是唤了满绣楼的绣娘,日夜赶工,才终于在太子宴会前将衣服取来。
来三月居的半路,就看见宝珠急急忙忙的取冰,这才知道关月鸢的眼睛有些不适。
冰了一会后,确实好了许多,元娉婷这才放下了心,对关月鸢道:“鸢儿,快来试试娘给你做的新裙子。”
新衣裳是水蓝色的衣裙,料子柔滑,从上到下没有一丝褶皱,绣娘们捡了莹黄色的丝线在衣裙的腰、手腕及裙摆处秀满了鸢尾花,鸢尾花本就是蓝紫色的花瓣,只用金线勾勒出花瓣外形,简约而不适精致,像极了现在简笔工画。
这几日关月鸢的身高猛窜了一截,腰细腿长,穿上这身新衣裙,更是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娘亲,那什么宴会好玩吗?”
“自然是好玩的,我们鸢儿也不必太过拘束,这些日子学规矩学的甚好,就去好好玩玩,认识些同龄人。”
太子府这次设宴是以赏花为由,但是据传,这上京但凡有头有脸的门户,都将家里有适龄的小姐公子带到了这次宴会上。往日,因着男女大防,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接触去相看,这次的赏花宴会便是给了一个极好的理由。已有婚约的也可以借此机会培养一下感情,而适龄的,便可以相互了解一番。
“我们鸢儿年纪还小,就是去玩一玩,多认识些朋友。”元娉婷将鸢尾花样式的发簪调整了位置,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让槐夏递上一枚香囊,系在了关月鸢腰间。
这枚香囊也是同衣服一个色系,莹黄色的络子长长的,从腰间直坠到关月鸢小腿处,显得整个人更加灵动。
“娘亲,为何今日竟是些鸢尾花?我瞅着上次的石榴花还要好看些。”关月鸢不解的问。
听到这,元娉婷同李秀娘对看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石榴花属意多子多福,哪有未嫁少女带这样的花去参加赏花宴的。
见关月鸢实在不懂,便同她解释。
“这赏花宴自是有真花,也有美人花。”
“鸢儿看了别人表演的节目,若是喜欢,就将荷包里的花送给他,也……算作是给他的一种鼓励。”关月鸢年纪小,看着她懵懂的眼神,元娉婷只得浅浅的解释一番。
这下,关月鸢明白了,就是喜欢谁就将荷包里的花给她!
看这关月鸢这般恣意开心的样子,李秀娘在一旁也笑得欣慰。
只是一转念,又想起了二囡的处境。
她也不是没打探过丞相府家的状况,每日都有御医亲自上门,外人都传,丞相府的小姐怕是过不了今年了。
如若二囡身体康健,必定也会像鸢儿这般开心喜乐吧。
这般想着,眼睛里有些酸涩,她便背过身去,偷偷抹去了眼泪。
只是李秀娘却不知,这一幕被关月鸢瞧的一清二楚。
她却不知道阿娘在伤心什么,难道……是二囡已不行了?
二囡当时病的那样重,连糖水都喝不下去,她便出去摘了些菜,回来二囡就不见了。
阿娘怕她伤心,不肯告诉她,只说她二囡去治病了,却连面都不让她见……这不是与昨晚的故事,一模一样吗?
关月鸢小小抽了一口气,双眼立刻泛起了红意。
春妙瞧见以为小姐眼睛还是不舒服,便又匆忙拿起锦帕给她擦了擦,却见一滴豆大的泪珠骤然滑落,她有些吃惊,“小姐你这是?”
关月鸢慌忙睁大了眼睛,不让泪花落下,还故意咧嘴笑了笑,“眼睛还有些不舒服。”
房间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那就给小姐多敷上一会,别着急,时间跟得上……”
*
一辆玄头马车停在宁远侯府门外,拴着绳的骏马乌黑锃亮,毛色一顺到底,时不时的用蹄子踏两步,一看便知桀骜不驯。
马车宽大,本是二人制的马车生生的扩大了一倍,用的是上好的梨花木,看着平平无奇,只是明眼人都知道,梨花木往常只用作上好的家具,往日最怕遇水,就是刷上好几层护木油,也要时常保养,何况是用来做马车的主架!
不过更打眼的是,马车前面的一匹白色骏马上,载着个冷白的贵公子。
他通体月白色长袍,只在后腰处有一只独树而立的蓝色菊苣,直挺挺坐在马上,神情却冰冷极了,黑眸泛着鲜红的血丝,似是一夜未睡。
桉树跑来将荷包高举着递给他,他弯了弯身子,伸出的手指苍白骨节分明,将荷包接了过来系在了腰间。
“瞧,那便是我们侯府世子了。”
李钰珏携着一婉约少女踏过了门廊台阶,打眼就瞧见薛岫白的身影,李钰珏抬手一指门口,对身旁的少女说道。
那名少女面若桃李,樱唇琼鼻,最吸引人的是那小巧圆润的绛唇,色桃粉而湿润,端的是一副妩媚样子。她今日穿了件粉色的坎肩,下面连着粉色的褶裙,最有心机的便是两边的袖子,是用最细的网纱做的,在一举一动之间,袖子当中影影绰绰,让人浮想联翩。
她瞧见薛岫白后,面色微红,微微低下头不敢再去打量。
只是这样的角度,也像是精心设计过的一般,刚刚好露出那纤细的脖颈。
江芊雪是李钰钰姑母的亲孙女,打着算盘的想要攀上侯府,上次家宴后,便偷偷来与她说情。原本李钰珏是万般看不上个破落户的,可一想到让她进了世子的院子,也算是对她有了好处,便应承了这件事。
只是江芊雪哪里有参加赏花宴带花的资格,便只能从衣着上学个聪明。
“可记得昨日交代你的事?”
江芊雪闻言面颊一红,点了点头轻声道:“自然记得,只是……”
她年岁大了,家中从商也但也家道中落,这次是祖母求破了头,才换来的唯一机会,便是嫁到永宁侯的小侯爷房里,当个妾室,以后生个一男半女,就可升个位份,这她自然懂得。祖母早已对她说了千百遍,小侯爷样貌、品行样样出色,只是她心里却……
正想着,李钰钰忽然皮笑肉不笑的从鼻腔冷哼了一声。
“只是?”李钰钰高高仰起脖颈,用手扶了一下象征侯府夫人的金丝玉钗道:“你可知外面有多少女子想要嫁进我侯府,就连……”
她说着语气一沉,带着几分嫉恨一字一句道:“就连那皇城公主,都是挤破了头的!”
薛岫白自小便得皇上看中,意图许配公主一事,她怎会不知?只是她心里却不服气极了,也不知这小子到底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药!
她岷哥儿便是连单独面见皇上的机会都未曾有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子进出皇宫像自家侯府一样随意。
整个皇城从上到下,只知宁远侯府薛岫白,却不知她的岷哥儿!
纵是对薛岫白恼恨极了,可当那少年听到动静看过来的时候,李钰钰又露出一副关切的笑脸,“岫哥儿可是等急了。”
“未曾,时间尚早,母亲不必担忧。”薛岫白未曾下马,只低了头,发梢末尾擦过肩膀落了下来,搭在了胸前。
李钰钰一时没料到他会这般冷淡,笑容僵在了嘴角,“这是你表妹,名唤芊雪,近来许是要在府里住上几日。”
江芊雪匆匆低下头,嗓音细柔极了,“薛……薛哥哥好。”
薛岫白今日不知为何,神情看似平静,却又似藏匿着几分戾气。
若是按照往日,他是不缺这些礼节的。
而此刻,他目光只是淡淡掠过她,微微一点头。
“那便走吧。”李钰钰笑容不变,目光却一下子阴沉了下来,转身在百香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江芊雪面色却是苍白极了,贝齿轻咬着下嘴唇,匆匆跟在李钰钰的身后进来。
刚一抬头,又被李钰钰的表情吓得打了个寒颤。
只见李钰钰端坐在那里,面沉如霜。
等江芊雪战战兢兢地坐在了自己身旁,她才缓缓一点头,轻启牙关,用着只有她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眼下便给你一次机会,做到如何地步,全看你自己迈不迈的近我侯府的大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