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曲阳闹贼,常夫人为女儿找来武艺师傅,既是为了让她们学些防身的拳脚功夫,也是为了有人能护着她们。
如今风波过去,自然要考虑男女有别。
新来的这位女师傅姓万,相貌清秀,年纪不大,听说丈夫是位镖师,年前去南边走镖便再没回来,似乎是凶多吉少。
可家里还有几口人张嘴等着吃饭,她不得已出来谋生,举手投足带着一股习武之人的利落劲儿。
万师傅边示范边讲:“这一招穿云手,力顺着肩头汇集于掌,讲究出招要利落干脆、攻其不备……”
底下两个姑娘依葫芦画瓢,常语生性好动,招式还算像模像样。
常娴好静,学了这么些时日,虽不至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可出拳无力,抬腿无风,看不出在学武,像在娇滴滴地耍猴戏。
江润珠生在甘城,在那样混乱的地方出门都得带打手,她就算没有自保的本事也得学会逃命。
江家请来的师傅是江湖人士不那么讲究,更不回注意女儿家心事,江润珠学武那些年灰头土脸也再平常不过。
是以一招一式都能快上手。
常娴见她动作利落,羞臊道:“让姐姐见笑了。”
江润珠穿着薛氏特意叫人送来的新衣裳,看似稳重的灰色,腰身收得恰到好处,用银线绣得下摆花蔓茂盛,更显女子窈窕。
她肤白,一头青丝束在脑后,未施粉黛依旧秀丽出众。
常娴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自小养在深闺的纤弱女子,不倾国倾城,却也小家碧玉,和对方一比,现下心中莫名自惭形秽。
江润珠并未察觉,宽慰道:“常大小姐难不成胸怀大志,要练成锄强扶弱的大侠?”
“这,这倒未曾想过。”小姑娘一愣,傻乎乎摇头。
“那咱们就只管跟着师傅练,天一日比一日冷,活动活动手脚,到了冬日里还不会畏寒,多大的好处呀。”
“是,姐姐说的有理。”少女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动作也大方起来。
一旁的万师傅见状点了点头,转而指点起常语,道:“二小姐学得快,只是这一招一式最忌不懂变通。”
她后退一步:“您你将我当成男人试试。”
这位师傅刚上任,常语不知对方的深浅,道:“女子娇小,我即便赢了万师傅,对上贼人也没有把握。”
“贼人若像小姐这样想,必定对咱们掉以轻心,”万淑兰并不恼,耐心道,“女子虽身形力量稍弱,却胜在轻巧灵敏,所以要么不出手,出手便要有制胜的把握。”
常语听完,乖乖点了点头,亮晶晶的眼,红扑扑的脸颊,模样格外娇俏:“您说的也有道理,若不然真到了那一步,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她果真是个善于听劝,聪颖伶俐的性子。
万师傅面露笑意,正欲接招,却不想少女更有想法,竟然另辟蹊径,两步掠过对方,径直靠近李生。
她毫无预兆地发力出掌,而后者反应极快,立刻后仰躲开。
江润珠不由叫了声好,见常语势单力薄,便顺势从侧面攻入,旋手直击李生的面部薄弱处。
青年再躲,她化掌为拳,攻向男子脆弱喉间。
这一招却将她纤细的手腕暴露,李生随手握住轻巧一扯,力道奇大,叫她立刻心里一惊。
江润珠虽会些拳脚功夫,面上唬人,实则是个纸老虎,若遇上强敌,靠得最多的是三教九流的玩意,幸而逃命的本事一流。
会逃命,眼睛得利。
与李生一交手,江润珠便知此人深藏不漏,说不准连江家的高手也比不过。
她挣扎不过,只能顺着对方力道前倾,眼看要摔个狗啃泥,下一刻,摔倒的趋势倏然止住。
李生手掌拦在她的腰间将人扶稳,淡定后退两步。
两人的一来一往叫常语成了局外人,其余的也都看得呆住,直到青年一声“冒犯”,这才骤然回神。
他若正眼看人,姿态必定端庄无比。
现下这般矜持地与江润珠拉开距离,垂眸而立,眼尾与眉梢婉约而上,半束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肩头,真是好看得紧。
常语心思都放在江润珠的招式上,同为女子,她佩服道:“江姐姐好厉害。”
“江姐姐没事吧?可有伤着?”常娴的目光在她腰际停留一瞬,关切道。
江润珠光顾着品评美色,还没来得及回话,身后传来另一道关切的声音响起:“江妹妹伤着了?”
来人正是常晏,他手底下管着常家一些小生意,在外头忙了大半天,现下得空,便立刻来寻江润珠。
女子闻声回头,青年大步走向自己,一身湛蓝,衬得眉眼越发英挺。
李生闻言再次后退半步,淡声解释:“方才过招,是在下没收着力,险些伤了江小姐。”
常晏似乎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几步走到江润珠身旁,伸手想拉过她仔细看看,半道想起了规矩礼节,稳重问道:“江妹妹可有哪里不舒服?”
李生亦无声看着她。
江润珠却并未回头,笑问前者:“常晏哥哥怎么过来了?我听言何居的人说你忙得很。”
后者笑了一下,有些捉摸不到的腼腆:“回来时正巧遇上主院伺候的人,说是母亲吩咐厨房做了梨汤,便叫人也盛了些,送来给你们解解渴。”
江润珠笑了笑,像听了他这番话很受用,打趣道:“这可算是借花献佛?”
常晏本低头看着她,闻言轻咳一声,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想必母亲不会与我计较。”
晌午的天有些热,但时不时有风吹过。
他见江润珠额边一片晶莹的薄汗,递出手帕道:“莫要受凉……”
江润珠没来得及接,双儿听到话忙送随身带的手帕:“常公子说的对,小姐快擦擦。”
说罢,小丫鬟才瞧见常晏手里拿了一方淡蓝手帕,顿觉多此一举,眼巴巴看向江润珠:“小姐……”
青年不甚在意地收回手,转而温和道:“妹妹身手灵敏,不像我,平日忙于商铺的生意,闲暇时疏于锻炼,如今倒喜欢犯懒了。”
“我这三招两式,也就在咱们自己人面前卖弄,”女子顺着往下说,“常晏哥哥不笑话我,已是很体贴了。”
江润珠此番做客常家,其中有什么意思,明眼人都能猜出几分,且两人不过说笑,是以其余人虽神色微妙,却并不上前打扰他们。
如此一来,若有谁举止特殊,也并不明显。
李生的目光慢慢从江润珠挪到了常晏身上,和平时的疏冷截然不同。
他轻飘飘地打量着对方不菲的穿着,那双贵气的手,象征着财富的玉扳指。
青年无疑是在对女子表达好感,神色略有些局促,于是英俊的脸就变得越发生动可爱。
李生晓得的,他天生就明白这种情场的手段。
思及此,他忍不住好奇江润珠会是什么反应,但女子心动不已,最为明显的便是眼,亮闪闪又多情地看着对方,唇也越发娇艳。
“李先生——”
衣袖一紧,耳边骤然响起一语,李生这才恍然自己竟然看得怔住,他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无声咽了口唾沫,问:“怎么了?”
常娴不知何时走近,离他仅半步距离,眼底微红,她轻声道:“前日练习的琴谱,我有一处始终参悟不透,想请先生指教。”
李生张了张口,原本要拒绝的话要脱口而出,可余光里的男女似乎比之前熟稔许多,仿佛不日便要心意相通结成佳偶。
万师傅为避嫌,假装转身收拾东西,其实尖着心听他们说话。
他语调莫名微冷:“明日琴课结束,我可为大小姐解惑。”
常娴不由微微扬声:“当真?”
常娴本已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她生来便是千金小姐,自小便被娇养着,心里骄傲得很。
当初说好,李生只在常家待两个月,眼看授课的时日所剩无几,她心里越发舍不得,却也因此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越发心急。
可她管不住自己的眼,要偷偷去看对方,青年眼神清正温和,眼尾狭长,他是不苟言笑的性子,但一笑便浑身气韵陡转,仿佛要摄人心魄。
那日在花园,她不敢直说,只委婉以琴表情。
李生向来规矩,听出话中深意后当即便借口要辞去先生一职,常娴伤心不已,强忍着回房,当夜几乎哭湿了枕头。
此番柳暗花明,常娴傻乎乎看着李生,磕磕巴巴问:“真的?为何突然改了主意,莫不是诓我?”
李生似有心事眼神飘忽,但到底给了肯定的答复:“自然是真的。”
常娴呆了片刻,忽然破涕为笑,又蓦地羞红了脸,低头喃喃,不走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