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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宁爱穿红衣,这在司法界也是出了名的,素日里上班也只有周一点档大会才会穿制服,其他时间都是红衣。
隋宁的红衣并非暗红,而是鲜红明红,也因此她总是法典司一道□□。
可今日隋宁穿了制服。
笔挺的黑色制服,亮眼的金色胸针,她伸出手友好而明媚:“你好,我是上城法典司外勤部副部长,隋宁。”
“您好,我是白桦。”
隋宁高高扎起的马尾在山风中飘摇,正气而大方的脸上笑容可人:“白管家,我奉命来查问一些事情,打扰了。”
“不打扰,您随意。”
隋宁跟着白桦进入大厅,她简单地四下看看,这里的位置结构已然了然,随后她径直走向那棺材,这一点白桦早有预料。
荒夏的棺材就像个景点,每个人来了都要看一眼,死了也不安生。
一切都看过后隋宁走到长桌旁,她极其专注地看着荀古,长自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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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这十二个人?
相邻的宿舍,同一个专业,同一套科任老师。
“这些人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
“也可能没有。”
“随机的?”
“嗯,之所以选在一起是为了好控制,陈集,你说有没有可能穆九熙也没有喝那种药物?”
“你觉得他没有失忆?”
“感觉,我觉得他是清醒的。”
陈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两条胳膊抡到后面,眼睛无神:“你中午不睡会不会困啊?我不知道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还是怎么,今天感觉好困。”
荀古迷惑:“昨晚是折腾,但今天上午又没课,你为什么不多睡会儿?”
陈集又打了个哈欠:“你没课,我有事,忙得很。”
荀古忽然来了兴致,他在陈集旁边坐下问:“我想知道你绑架笔记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绑架笔记?”
“这俩问题有区别吗?”
“没有,所以为什么?”
陈集先看了荀古一眼,而后双眼迷离深远看向某处,无关心境地说道:“因为我们老大需要。”
荀古:“你们老大?你上头还有人?你不是老大?”
陈集整个人松散了些:“当然了,你见过谁家老大整天无所事事出来混的,我只能说我地位比较高,身份比较不同,还有,”他停了停,“还有,从我对你透露这么多你也该看得出来,我对我老大的行为并不是很支持,可没办法,谁让他是我老大呢。”
荀古点到为止,没有深究,深究也不会有更多信息。
“趁着时间还早,咱们去一趟?”
“去哪儿?W?”
“嗯。”
“神经啊,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陈集说完起身离开了,荀古如实说道:“我不认路。”
“眼睛不好使就用嘴,不认路问路,有缘再会。”
于是,一个小时后披戴夕阳光辉,两个人于楼外再会。
“感谢你。”荀古由衷地表达。
陈集无力又无奈:“说好了啊,案子结了之后你不许再进这样的野案子,必须按照游戏规定,进入荒夏正儿八经断过的案子。”
“可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就像这次,也不是我要进这桩案子的。”
陈集懒得听他说,先一步从洞里钻进去。
与黑夜来此处不同的是,白天里能看的更加真切,脚底的黄土杂草是真切的,四周的石板钢筋是真切的,就连四处乱逃的野狗野猫都是真切的,荀古的目光再野狗野猫身上多停留了一晌。
陈集问:“你说会不会那些活物都是这么来的?”
“包括人在内吗?”
“或许呢?”
两个人找到楼梯口,踩着洋灰石子砾往上爬,越往上越荒凉,视野也越开阔,到六楼时除了六间屋子外还有尽收眼底的车水马龙,人来攘往。
“这地段确实算不上偏,在这里做这样的事情委实是富贵险中求。”
“你说得对,就是‘富贵’二字,与‘人为财死’一个道理。”
荀古打开其中一扇屋门,那里头空空如也,再打开两三扇门也都一样,直到来到第六扇门前,荀古并没有抱有多大希望,可屋门打开后,里头赫赫然与他昨夜所见情形一致,只是少了一具活尸体。
荀古将目光投向陈集,陈集摊摊手:“何意啊?”
荀古让开身子将屋里情形展示给陈集看,陈集顿解:“你觉得我骗你?”
荀古却摇头:“不,我不认为你骗我,其他几间屋子的情形或如你所说,我疑惑的是为什么偏偏只留下第六间屋子?”
陈集也不明白。
“依你所说,那另外的几间屋子设备并不比这一间少,收拾起来也并不比这一间容易,为什么偏偏留下第六间屋子?”
“针对你?”
“为什么针对我?知道我没喝药?还是单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
陈集本来就困,现在听荀古在这里十万个为什么,他感觉已经置身云雾,晕头转向的。
忽有脚步声传来,陈集不见了。
荀古对陈集的若隐若现早就习惯,他无处可躲,下意识走进第六间屋子,门关上的一刻他瞥见楼梯口上来两个男人。
之后荀古听到这两个男人的对话——
“一号房的网好像不好,你一会儿看看。”
“行,欸,老大今天晚上还在六号房吗?”
“吴助理还没说,如果老大要来,八成是了,六号房最自在,老大的癖好都懂。”
“那往常都是十一个人,今天晚上要是来十二个人怎么办?要不要通知姓赵的?”
“先不用,等上边消息吧,十分钟以后开始装,咱俩先挂网线。”
“行。”
荀古听着脚步声都向另一端,悄声从屋子里出来,打算先下楼,开门的一瞬间他瞥见那一盘子刀具,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摸起一把,居然和他埋葬的那一把一模一样。
入夜,阴云沉沉,像是憋着一场大雨。
宿管在屋里纳鞋底,三个宿舍的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出发了。
无一人迟到或缺席。
出租车上荀古头一次打量司机,他发现这个司机除了开着一辆出租车外其他的形象竟还不如林亥更像个出租车司机,他不由得猜测眼前这个板板正正的司机也是那些人安排的。
熟悉的烂尾楼,熟悉的昏暗路灯,不熟悉的乌云。
十二个大小伙子晃晃悠悠杵在大门口,没一会儿又一个接一个弯着腰钻洞而进。
上楼的时候陈集又出现了,这一次他穿了一身黑,就连脸上也戴了黑色口罩,这番打扮让荀古都眼前一亮:“你被跟踪了?”
“什么话,我这是自我保护懂不懂。”
“有什么消息带给我?”
“没有,但有问题问你。”
“什么?”
“你和龙彦,谁是六号房的老大?”
荀古没应声。
陈集改口问:“沈陌和龙彦谁才是六号房的老大?”
“你听到了?”
“谢谢,我不聋。”
荀古瘪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位老大的癖好是杀人还是被杀。”
“荀古,这案子邪门儿,你可得仔细想想,六号房的老大是龙彦还好说,可要是六号房的老大是沈陌,你可就很难脱出来了。”
“你查到龙彦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
“阳光开朗,品学兼优,长的也不错。”
“沈陌呢?”
“除了长得不错,没一个好词儿,而且他原本报考的专业是法医学,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转到了现在的专业。”陈集说,“我说实话,人当然可以伪装,但是目前的情形之下,我更倾向于沈陌。你想,如果龙彦是老大,昨天晚上躺在铁皮床上,那么折腾都没有反应,要么是他真能忍,要么就是被下药了,什么样的人被掰断骨头还能忍着不出声?不可能啊,所以他大概率是被下药了,被下了药还躺在那里等沈陌来杀,他疯了么?”
荀古不吭身。
“要知道不是你入案的话,昨天站在六号房的就是沈陌本人。”
眼看就要到六楼了,荀古才叹口气:“这么说,沈陌是老大的可能性更大,按我岂不是完蛋了。”
陈集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子推翻了自己刚才的分析:“你为什么入案?”
这个问题提醒了荀古,或者说荀古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冤假错案。”
“谁的冤假错案?”
“不知道。”
陈集又消失了。
荀古站在队伍最后,他暗暗思忖。
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来想这件事,一如陈集,可既然风执官找到了他,并且明确告诉他这桩案子判错了,那就说明这桩案子有蹊跷。
他并不知道原本判案结果,他猜着应当是判到了沈陌,也因此他成为沈陌,那么真正的凶手很有可能是龙彦。
但是陈集说的在理,没道理一个人将自己处于危险地带,除非这个人不怕死,又或者能起死回生,再或者他只是想体验濒临死亡的感觉,并不会被真的杀死。
如果是这样的癖好,荀古倒也能理解了。
“听着,欢迎大家来到W……”
开场白大差不差,荀古后脖颈发痒,悄悄抬起手按压,忽然,他想起一件事情——笔记世界乱了,正案乱成那样,难说野案怎么样,万一没有荒夏的结案更乱呢?
他初来时还记得这一点,可能是这一案太过正常,让他忽略。
他忽略的不止这一处,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