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任何别的人。

曾几何时，哈利一度发自内心地对这张脸的主人心怀善意，就在他以为斯内普才是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时。由于对魔药学教授的恶感，他越发地同情这位在重压之下却没有崩溃吐露秘密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

上一次，厄里斯魔镜的对峙，证明他整个学年的敌视和戒备只不过是彻头彻尾的误解；而这一次，他似乎又错误地提防上了无辜的人……

被咒语火花照亮的那张脸，是奇洛。而哈利毫不怀疑，就在他被兜帽覆盖的后脑勺上，有着另一张诡异可怖的面孔。

“是你杀了这头独角兽？你为什么要喝它的血？”

当然了，这些问题的答案他早就知道了。独角兽的血可以延续一条苟延残喘的生命，伏地魔需要维系住他这仅有的、稀薄而可怜的灵魂碎片，不然，如果在得到魔法石之前，这犹如影子与蒸汽般的存在就消失了，那么他几十年来所做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然而哈利又不能不这么问。鉴于他正面对着的是伏地魔，表现得好像自己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真身和即将实施的阴谋，绝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别说有关于未来的记忆了，他连自己今天晚餐吃了什么都不应该让伏地魔知道！

从发现自己回到过去的那天起，就一直偷偷苦练的大脑封闭术，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哈利在头脑的某个角落偷偷想着，如果前世的邓布利多能够看到，老校长一定会非常欣慰。斯内普倒不可能会说什么好话……但他的恶劣态度并不会改变他是为了保护哈利而将这个知识倾囊相授的事实。

戴兜帽的人影没有回答他的质问。奇洛，或者伏地魔，也许正掂量着在这里杀死哈利·波特或立刻逃走，哪个选项比较合适。哈利不能稍稍松懈警戒，如果对方的回答是一道阿瓦达索命，他的动作哪怕只迟疑一丝一毫，结果都会天差地别。

“海格说，上星期三他就发现死了一只独角兽。”他嘴里发干，但仍然打起精神来，谨慎地选择着措辞，试图刺激对方吐露一些什么，“那也是你干的？你一直待在这个森林里吗？”

那个躯体颤动了一下。没等哈利反应过来，一连串诅咒般饱含怨恨的话语像子弹出膛一样，从兜帽底下的嘴里迸出：“一直？当然，一直！我只能畏缩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几个月来都像只卑下的动物一样，靠吃麻雀和野兔过活，每天绞尽脑汁想的就是怎么搞到下一顿……”

“……呃。”这尖细的嗓音无疑属于奇洛。他松了口气，同时祈祷自己听起来足够像个十一岁的男孩：“那一定很可怕……我很抱歉……”

“我为之操心的不该是这种无关紧要的琐事！但是我不能在这里饿死，我还要去为我的主人实现他的目标……他时时刻刻监视着我呢。”奇洛越说越快，语调也更加扭曲，“天天过着这种活见鬼的日子，结果到现在，除了搞清楚那东西在哪之外，一点进展都没有！都怪邓布利多那老不死的家伙，要不是他突然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黑魔法防御术老师，那个位置本来应该是我——”

“——够了！！！”

另一个嘶哑的声音猛地切断了奇洛的喋喋不休：“你的废话实在太多了！”

“您说得对，主人……”奇洛的气焰立刻降低了，他近乎讨好般地弓起腰，做出卑躬屈膝的姿态，尽管那个声音就是从他本人的身体里发出的。“我现在就把这个男孩杀掉……他就不能把这些话泄露给邓布利多了……”

该死！

哈利立刻举高魔杖，熟悉的缴械咒已经到了嘴边。但他的耳朵却捕捉到背后由远及近的另一种响动——

马蹄声。

奇洛显然也听到了，况且，由于他正面对着哈利，正好能看见从禁林里奔出的究竟是什么。他立刻收回魔杖，裹紧袍子一转身，急匆匆消失在空地另一边的黑暗里。

也许是害怕再次使用死咒制造出一个牺牲品的话，不仅会招来马人族群的报复而无法在禁林里再隐藏下去，还可能引起邓布利多的注意吧——黑发绿眼的格兰芬多这样想着，悄悄松了一口气。

从他头顶一跃而过的那个马人落地后小跑了几步，以缓解前冲的势头，蹄子在土地上留下深深的印痕。他低头查看了一下独角兽尸体的情况，随后回过头来。见到那双蓝得惊人的眼睛，一股亲切感自哈利心中油然而生。

他发自内心地对费伦泽露出笑容：“谢谢你。你来得真及时。”

-

虽然在禁林的一个晚上过得堪称惊心动魄，第二天的早餐桌旁，哈利依旧成功地让自己表现得和平时并无差别，还反过来和罗恩一起安慰受惊不轻的赫敏。不过，褐发的格兰芬多女孩惊魂未定还是有个好处的——至少她不再连吃麦片时都要对着课堂笔记念念有词了。

“虽然这么说也许不太合适……”红发的韦斯莱拿手肘戳了戳他的朋友，压低嗓子嘀咕，“不过要是她以后每个考试周都来这么一回，我们可能会复习得更好。”

哈利正喝着南瓜汁，闻言差点没把饮料喷出来，还好他迅速装作呛到的样子咳了几声，以此掩饰脸上的笑意。“别这么刻薄，罗恩。昨晚你要是在那，你今天就不会嘲笑她了。”他抬高声音，“赫敏？你今天还去图书馆吗？”

“图书馆……哦，当然！天啊，谢谢你提醒我，哈利，我还得去借几本妖精叛乱的参考书！”赫敏看起来一下子就忘了黑暗的禁林和别的一些什么，她慌慌张张地抓了抓头发，“腾”地从餐桌边站起身，吓得纳威掉了叉子。“你们也一起来！离考试只有不到一个星期了！复习光是看课本和笔记可不够！”

罗恩一边赶忙把最后一点培根塞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抱怨：“该死的，你为什么要提醒她？我还想多清静一会儿呢。”

“也许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哈利耸耸肩，拿起自己的书包，“如果在课堂上她还表现得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我们一定会被扣分的。”

他们不得不加快脚步，好赶上恨不得跑起来的赫敏。斯莱特林的餐桌在他们经过时发出几声轻蔑的冷笑。

“——嘿，你瞧。匆匆忙忙的格兰杰，像有火烧着了她的头发似的。”

“像只在轮子里跑的老鼠一样。”

“可不是，加上那对大门牙就更像了。”

“后面的两只是她的跟班吗？一只红毛，一只黑毛？”

哈利立刻伸手拉住罗恩，以免他当着主宾席上教授们的面拔出魔杖：“别理他们，这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可是！”

“行了罗恩，要是天天都忙着在意斯莱特林们诋毁你什么，那你就别想干别的什么事了。”绿眼睛的格兰芬多轻轻哼了一声。在他看来，十一岁孩子之间的争风斗气实在无聊又可笑，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是一群嗅嗅，你们几个。伸着长鼻子到处这里钻钻那里闻闻，找到一点鸡毛蒜皮就拼命嚼舌头，还嫌自己不够给斯莱特林丢脸的，是吗？我觉得，斯内普教授大概不会愿意看到他的学院里出了一群立志将来给《巫师周刊》供职的蠢货。”

梅林啊，今天的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

德拉科·马尔福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以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相当得体的动作，拿餐巾按了按并没有沾上什么的嘴角，好像刚才出声阻止同学继续大肆嘲笑的人不是他似的。“我要先去教室了。别边吃东西边跟在我后头，高尔，克拉布——你们就那么羡慕格兰芬多没头没脑四处乱撞的粗鲁劲儿？”

说完，他看也不看两个跟班一眼，提着书包从长桌边上离开了，一尘不染的长袍在身后飘扬着。

“我觉得刚才的早餐可能混进了什么致幻的魔药。”罗恩瞠目结舌地瞪着那个淡金色头发的后脑勺，“这辈子都没指望过看到这种场面。你们昨晚在禁林里到底看见了啥？马尔福变成了这个样子，赫敏又是那个样子——”

“说到赫敏，我们再在一群斯莱特林旁边站下去，斯内普又要来找我们的麻烦了，而且赫敏发现我们不见了肯定会生气，觉得我们是想逃避复习。”哈利拖着他往礼堂门口挪动，“赶紧走吧。”

他说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斯莱特林的一年级生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死寂，那个空出来的位置被夹在高尔、克拉布和潘西·帕金森、布雷司·扎比尼之间，看起来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