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娶妻,娶的并不是妻本身,而是妻族。虽说女子要看德言容工,但世家联姻,更看重家世。
京中豪族世家颇多,有些钟鸣鼎食之家并不希望女儿参加选秀,更倾向于自己择定婚事,但京中秀女仍然是此次选秀最瞩目的人。更何况,宗室娶妻纳妾,但凡有正经位次的,都要报与宗正寺才能登上皇家玉碟。
连续过了三组秀女,郑皇后已经赐下两只玉佩。
惠安太妃拈了块素糕朝着熙荣长公主笑道:“看来不用等下午,午膳前你的心病就能解了。”
熙荣长公主露出点殷勤的神色:“自然还要请皇后娘娘和太妃成全。”
留用秀女最终的去向,还是皇后一锤定音。更何况,长公主虽尊贵,她的儿子已不是朱氏子孙,她今日能坐在此处,是圣上额外圣恩。
女官领了下一组秀女进来,齐齐行礼站定。
右二的秀女容貌上佳,一身木槿色衣裳既端庄,又俏丽。
郑皇后先笑了:“阿滟今日倒是穿的娇俏。”
众人望去,盈盈立于庭中的正是中书令江大人的幺女江五姑娘。
京中贵妇皆知,江大人和福宁县主有两个嫡女,一个是前太子妃,另一个是如日中天的周都督周云旃的原配,只可惜一个出家避世,一个早早香消玉殒。
嫡出的女儿没了,庶出的女儿自然尊贵起来。虽说不是福宁县主亲生,但江立砚这些年屹立不倒,是文臣中的翘楚,更传闻陛下有意在其六十大寿之日加封三公衔。
江三姑娘江涟,嫁了荆湖南路经略,乃是一方大员,如今随夫君在潭州任上。江四姑娘江溶,已经定下来理国公程箬筎的第四子,只等过门了。理国公是开国八大国公之一,可算得上极好的归宿。
现在江家待字闺中的,只剩下江五姑娘了。
谁娶了她,自然成了江立砚的亲家,和福宁县主、郑皇后,都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熙荣长公主不动神色的坐直了身子,赞道:“江五姑娘果真漂亮,举止也甚有章法,听说女红也做的极好。”
庆平王妃接口道:“皇后娘娘宫中的那副千寿图,也是江五姑娘所绣吧,十分手巧了。”
郑皇后颔首微笑,随意问了几个问题,便示意女官上前赐下玉佩。
江滟欠身行礼,姿势优雅,像一只蹁跹的蝴蝶。
边上一直不做声的淑妃,微微冷笑一声,低头摆弄着手指上的翠玉扳指。
偏偏边上的惠安太妃看见了,笑眯眯道:“淑妃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心悦江五娘,要说来做儿媳?”
惠安太妃德高望重,郑皇后也不会与她抢白,这话着实说的有些刺心了,淑妃变了变脸色,唇边噙了三分嘲讽的笑意:“太妃这话,也不怕皇后娘娘心疼,皇陵清苦,江姑娘细皮嫩肉的,可受不了这罪。”
淑妃故意提起废晟王,在座的贵妇纷纷静默了下来,连惠安太妃也转过头去,不再接话。
郑皇后面色不动,仿佛没听到似的,唤了女官,叫下一组秀女进来。
荣安殿的选看,足足到了天色全黑,才过完全部三百八十五位秀女,共赐下二十七只玉佩。
郑皇后回到两仪宫,可能是应付了一整天,只觉面颊僵硬,左侧头痛越发厉害了起来。
大宫女前来帮皇后卸下重重的金冠,又解开镶满珍珠的礼服,换上常服,另有女官上前,奉上参茶等物。
贴身侍女茼香小心翼翼的上前,奉上热热的浸泡了玫瑰花汁子的手巾:“奴为娘娘匀面吧。”
郑皇后挥手道:“把灯拨暗些,再把妆补一补。”厚厚的脂粉,勉强还能维持住她皇后的体面,若是卸了,连她自己也会为那苍老的脸心惊不已。
这时,有小黄门上前禀道:“娘娘,圣上的銮驾往两仪宫来了。”
茼香快速打开妆奁,为她补上薄薄一层脂粉,轻手轻脚的给她挽了头发,另外两个大宫女取了更换的衣裳来。
待皇帝进来,灯下盈盈行礼的皇后薄施脂粉,眉目柔和,眼下因为劳累尚有一些淡青色,一身淡淡优昙色宫装颇有几份楚楚。
皇帝轻握皇后的手,两人坐到榻上,才道:“今日真是辛苦皇后了。”
郑皇后微笑道不敢请功,令宫女奉上留用秀女的名单,这才道:“陛下,往年选秀入宫侍奉的秀女,妾尚可粗粗酌定位份,今年却是不同。妾先将留用名单呈上,请陛下定夺。”
名单上按着秀女父亲的官位顺序排列誊写,抄明籍贯,父亲官职,年岁等信息,清晰了然。
皇帝翻阅了一遍,道:“想必命妇都已经找过皇后,说过属意的人选了,皇后可有拿不准的?”
郑皇后见皇帝单刀直入,请罪道:“妾不敢擅专。”
名单第一列便是中书令江立砚之五女。郑皇后娓娓道:“江氏陛下是知道的,江大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今日一见果然样样都好。庆平王妃为她家的老四,早早的求到妾这里,玉章我也见过,是个好孩子。陛下若是首肯,便将江氏赐给庆平王府可好?”
皇帝微微有些迟疑。庆平王是他的亲弟弟,母亲只是宫人,出身低微,是个安分守己的。虽说如此,江立砚已经官至中书令,几个儿女都与世家联姻,若再嫁女至庆平王府,实在是势力过大了些。
郑皇后见皇帝不言语,心中有数,轻声补道:“听说庆平王的老四,不是王妃所出,早早的没了娘亲,这才抱到王妃处抚养。”
郑皇后原先想将江滟配给庆平王妃所出的第三子,江立砚却特意传信给她,道只需庶子即可。庆平王妃出身利州世家,是先帝亲自为庆平王择选的王妃,身份贵重,用以弥补他生母早逝的痛苦。若是嫡子,陛下定然不肯。
皇帝这才松口:“皇后若觉得合适,便如此吧。”又调笑道:“皇后向来喜欢江五娘,怎么不想着留给朕的皇儿们?”
郑皇后不敢真把这话当做玩笑之语,轻声应道:“妾见到阿滟,便想到暄儿和凌儿,罢了......”
皇帝收了神色,柔声道:“好好的,怎的又提起伤心事来。还有哪家的好姑娘,要让朕和皇后做月老?”
郑皇后微微出了一口气,顺着名单道:“能得陛下做月老,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之后便是翰林学士陶大人的孙女,年十六,和殿前司都指挥使曾大人的女儿,年十七。这两位姑娘都品貌出众,十分难得,请陛下定夺。”
她力主定下江滟的亲事,陶氏和曾氏,她不敢过多插手,尤其是曾氏。殿前司都指挥使曾静是天子近臣,深受宠幸。
皇帝果然沉吟片刻,开口道:“朕一直觉得,映儿的王妃,出身低了些。”
五皇子朱映,现在的睿王,娶的是太常礼院编修宋珏的女儿。当初太子朱暄还在,大约是为了避嫌,郑皇后为他择选了寒门清流,为此,言官们大颂其德。
郑皇后明白,太子薨后,即便她再不喜爱朱映,心有芥蒂,也只能站在他那一边。她也曾想过要江滟做睿王侧妃,若是有朝一日能登临尊位,废了宋氏也无妨。但是江立砚坚持要庆平王府,她也只好答应一试。
皇帝见她垂了眼眸,轻声道:“舒儿,朕知道你心里有个疙瘩,这些年委屈你了。”
郑皇后泪盈于睫,微微咬住了唇。她不能主动提出要曾氏,只得以退为进:“陛下,妾怎会委屈,为陛下做什么妾都是甘愿的。映儿的婚事,妾也有些内疚,只是当初毕竟有暄儿这个兄长在,他做弟弟的,不好太拔尖了些......”
皇帝长长叹息一声:“如此,曾氏便赐给映儿做个侧妃。陶氏,比老六大上三岁,也刚刚好。”
郑皇后恭敬应下。接下来便快了许多。皇帝选了几位出身中等文官家族的女孩,分别赐给肃王和宁王。
熙荣长公主这些日子没少往两仪宫走动,郑皇后总要为她说上几句话:“三司副使沈大人的女儿,年十五,和熙荣家的年岁相当,陛下看呢?”
皇帝未露出不豫的神色,只冷冷道:“熙荣的眼光倒高。”
他对这个妹妹没什么好气,翻了翻名册道:“司农寺卿的女儿黄氏朕看甚好。”
郑皇后不敢多言,笑着应下:“黄氏长像是个有福的样貌,想来长公主定会满意。沈氏,陛下觉得承平王府如何?”
承平王比起庆平王,更是个富贵闲人,年轻的时候就是赫赫有名的纨绔,为先皇所不喜,现在也不过领些闲职罢了。郑皇后明白皇帝的制衡之举,三司掌管财务税收,是重中之重,副使的女儿嫁给清贵之家最为合适。
皇帝微笑颔首。
不知不觉过去一个时辰,宫女上前来续了好几次茶,才到名单的末尾,是吴兴顾氏。
因着前头的大事已经商定,皇帝也松快起来,斜靠在团龙靠垫上,不禁有些玩笑:“这顾氏是朕要的,皇后觉得如何?干脆留下封个郡君吧。”
郑皇后心中一跳,她想起庆平王妃意味深长的眼神,斟酌道:“顾氏确实不错,长相拔尖,就是人清冷了些,一身天青色衣裳犹如谪仙。陛下若中意,是她的福气。”
皇帝一听这形容,笑道:“罢了罢了,说了给小辈们挑选,朕怎好掠美?”
他微微沉思片刻道:“既然这顾家姑娘救了小江卿,不如朕就给个恩典,让她嫁入皇家。嗯,睿王膝下实在是空荡了些,便赐给睿王吧。”
四月三十,报信的宣礼太监到了姜家。
焚香跪拜后,小方氏和顾家姊妹接了圣旨。顾氏入选,赐为睿王庶妃,封为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