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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桃花笼(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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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云鹤。谢谢你救了我。”

阿玠低下头首,看着这个还没白鹤半个高的男孩,羽翼轻轻拢上他被刺伤的左手。

小裴尊礼只感到疼痛不已的手腕被一汪温暖的泉水洗过,那被父亲刺过的地方居然一点点愈合,到最后只剩下一道浅淡的疤痕。

“仙……仙……”男孩小嘴翕动,不可思议地看着恢复如初的手腕,突然眼中亮光闪过,一把抱住了大白鹤的身体,“你是仙!你不是妖!娘亲说过,只要我乖乖听爹的话,就会有漂亮的仙神来看我!娘亲没有骗我!”

被抱住的阿玠明显僵住了,他从前并未见过如此年纪的孩子,只觉得他们脆弱如瓷纸,不敢轻举妄动怕伤害到他。

方才躲在父亲身后的小鹌鹑,此时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两个脸蛋都红扑扑的。

想不到,那裴宗主儿时竟是这样的可爱讨人喜——藏在草丛里的蝴蝶贺玠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一人一妖和谐共处的画面,不禁脑补出一段虐身虐心的开朗男孩叛逆传。

“仙鹤哥哥你等等我!我要让娘亲和妹妹都来看你!”小裴尊礼颠儿颠儿地跑向郁离坞楼阁内,两条小短腿蹬得飞起,扑向阁门便朝里面大喊,“娘!娘!有仙神大人来了!”

屋内又传来女婴惊声的啼哭,而那门口屹立的白鹤却并没随男孩而走。在他回头跑向屋内的那一刻,阿玠便抖搂着羽翼,化作一缕清风消失在了原地。

风中传来一声轻叹,是那离去白鹤留下的惋惜。

贺玠大概能察觉到他的悲哀是为何——那屋中产妇的气息已然十分微弱,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不一会儿,小裴尊礼便摇摇晃晃抱着襁褓回到门口,身后跟着一众无奈的侍女喊着“少主,快把少小姐放下”。

没有看见仙鹤的踪影,他十分失望地坐在阶梯上,仰头看着天公柳絮般的云朵出神。

“可是他刚刚真的在这儿!”

男孩苦着脸和气喘吁吁的侍女解释道:“我没有骗人!”

“好好好。”侍女着急抱回他手中的婴儿,百般哄着他,“有一就有二。少主您这么听话懂事,神仙肯定会再来的。”

“真的吗?”裴尊礼抱紧了怀中的婴儿轻声道。

侍女低着头不吭声,紧张地看着被自家少主抱着不松手的少小姐。

当然是真的,仙鹤从不说谎——贺玠在心里默默回应着裴尊礼。虽然他又不是那鹤妖,但他笃定对方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他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贺玠扇动着翅膀正想飞到裴尊礼身边,想再好好看看他小时候的样子,却忽觉五脏六腑猛地缩紧,体内被什么东西搅得天翻地覆,让他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结束了。”

那幽幽的女声从头顶传来,假冒着上天的生命操纵贺玠的灵魂,强行将他从那蝴蝶身上吸了出来。

这是那陶安安的声音吗?贺玠感到整个灵魂都被一股强大的牵引力提升至上空,目睹着脚下的陵光城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一个黑点。

什么意思?什么叫结束了?

贺玠受够了这种跟他打哑谜的妖物。都杀人害命了,说话做事还如此不爽快,真是让人恼火。

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感还未消失,反而随着意识的回笼而更加清晰。

在一声沉闷的坠落声响起后,贺玠睁开了眼睛,发现已经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躯里。

头顶还是那暗无天日的穹顶,从深邃的黑暗中伸向地面的大树根脉一条条垂下,蠕动着汲取每个被她囚于掌中的少女。

贺玠双手握住那根插进身体里的树根,忍着剧痛一点点强行将它从体内拔了出来。

“呜呜……”

身边响起少女微弱的呜咽,有人醒了过来,但依旧无法逃脱桃木妖的桎梏。

那细长的树枝仿佛吸饱了人的血液,变得光滑狰狞。

贺玠感觉脑袋像是要爆炸那般疼痛欲裂,双目都热到肿胀。他一手掰断了树根,强撑着站起来,走到身边那几位还有呼吸的女孩身边,将那些根脉一一折断。

啪啪啪。

随着支撑她们身体的树根断裂,那些身体也一具具倒下,匍匐在地上。若不是后背依旧温热起伏,这里简直就是炼狱中的乱葬岗。

“住手!”

头顶上隐隐传来非人的怒吼,但贺玠不予理会,而是加快手上的动作,直到自己一步步来到那颗被根脉包围保护的妖丹前。

就是这个东西,只要毁掉它,哪怕是妖王也会折损半条命。

贺玠伸出手,正想要撕裂那缠绕在妖丹上的树根,它却像感知到危险那般突然金光大放,滚烫的灼热霎时烧红了贺玠的手心,起了一层细细的水泡。

“嘶——”贺玠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重新贴上藤蔓,身侧却骤然降下一块巨大的铁球,直直砸向地面。

穹顶开始剧烈抖动,一线天光从微微张开的根系照在贺玠脚边,他没有时间为无辜的女孩惋惜,下意识飞身扑向一边,躲开了那道从天而降,直冲他而来的人影。

“别……碰……别碰她……”

面容丑陋狰狞的男人拖拽着他硕大的铁球,缓缓直起身,一步步朝着贺玠走来。

“你到底是谁!”

贺玠一边朝着边缘移动,一边紧盯着男人试图在言语上和他进行迂回。

刚刚男人是从顶部进入的,说明此时自己身处地底的可能很大,那也就意味着想从四周脱身几乎不可能,唯一的出路只能在头顶。

“我……不杀你。你的气力……很多……比她们都多。安安她……需要……”

男人很艰难地吐露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本就歪曲的五官在他的用力之下愈发惊悚。

我的气力?贺玠皱眉思索——桃木妖依靠的是年轻之人的纯良之气,只要这个人没做过什么坏事,正直善良,那体内的气力就会越多。

但自己充其量也就是个十六七岁的青少年,为什么他会说自己比这些天性淳朴真诚的少女的气力还要多?

“你……奇怪。”男人伸出缠着脏布的手指着贺玠说道,“你,做了很久……的小孩。”

“什么乱七八糟的。”

贺玠再也没耐心陪男人说些奇怪的句子,目光聚在一棵两臂宽粗壮的根系上,趁男人愣神的功夫,迅速绕到后方,顺着树根就往上爬。

男人的动作较为迟缓,而爬树是贺玠从小就擅长的绝活。当年腾间不给饭吃的时候,掏鸟蛋摘野果都靠着这一身本事,爬个粗糙的树根还是不在话下的。

男人看到贺玠想要逃走,嘴里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挥动着铁球就朝着他攀爬的树根挥动而来。

坏了。如果让他把这树根砍断了去,自己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贺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趁着男人离得还远,手脚并用地疯狂向上攀爬。

只要能找到通向外界的出口,自己就有办法求救。

咚——

铁球撞击上了树根,发出震人心魄的响动。贺玠死死地抱住上面的藤蔓,才稳住身形没有掉下去。

现在要怎么办?贺玠手心额间都是汗水,顺着掌纹流进了方才被妖丹烫伤的伤口里,疼得他差点松了手。

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武器,这里还是男人和桃木妖的老巢,怎么看境况都相当不利。

贺玠的顽抗似乎激怒了男人,他喘着粗气抱住树根的底部,肌肉暴起,抱动着根脉左右摇晃,居然想生生将贺玠从上方摔下来。

根脉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整片地底的脉络都在男人手中震颤,不断有被吸干殆尽的女孩软趴趴地跌倒在地,如果不快些加以救治,她们很快都会死去。

“你这么做,陶安安会受伤的!”贺玠咬紧牙关,死抱着树根不松手。

他不知道男人是谁,和陶安安是什么关系,但能确定的是他相当在意那个桃木妖。这也是贺玠唯一能利用的破局点。

果不其然,这句话让男人的动作滞缓了下来。他愣愣地看着树根缠绕的妖丹,突然跪倒在地上,伸出手,虔诚又温柔地将妖丹握在手中。

“安安……”

他口齿不清地呼唤着陶安安,仿佛是对枕侧之人的呢喃。

妖丹并不反感他的触碰,反而在听到男人的呼唤后突然开始急剧震动。无数小而纤细的藤蔓自地底钻出,万蛇出洞,利箭脱弦般朝着正在向上攀爬的贺玠而去。

“抓不住就找帮手是吧!玩不起啊你!”贺玠崩溃地大喊,那些细小的藤蔓已经快要碰到他的脚踝,他只能使出毕生的力气飞速向上爬去,直到在那藤蔓捆住双脚时,抓住了穹顶上的一块地皮。

藤蔓自上而下地用力,想要将贺玠扯下来,但他也抓着地皮不松手。二者较劲片刻,贺玠的力量终究还是敌不过吸饱了人类气力的妖物,很快就落了下风。

站在下方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贺玠,手中捏紧了铁球的锁链,静待着他坠落的那一刻。

“哼哼。”被狠狠拉扯住的贺玠突然扬起了一抹得逞的笑容。等到那藤蔓将自己拽下的那一刻,紧握在手中的地皮突然塌陷,硬生生被他撕开一条裂缝。

男人方才是从穹顶之上跳下,那这里的顶部很大可能是一层只有根脉掩盖的薄层,只要自己能破坏掉一小部分,就能破开里层和外界的屏障。

“救命啊!”

在被扯下来一瞬间,贺玠撕心裂肺地大声朝着天空喊道。

最朴实无华的求救,也是最有作用的求救。

地面之上的鸟兽都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喊吓得四下逃走,而在不远处,一只用小爪子提着大刀,哼哧哼哧飞来飞去的小山雀,在听到这一声后猛地回头,啾啾叫着朝贺玠的方向飞去。

而那些正在虚有山中四处搜寻的衙役捕快们,也都听到了喊叫声,拔出佩刀纷纷疾驰而去。

男人被贺玠的做法彻底激怒了,待他摔在地面上后,便用铁索狠狠地勒住了他的喉咙,不许他再发出一点声音。

“咳咳!”贺玠拼命拍打着男人粗壮的胳膊,脸都涨成了紫色。

“你们……都被他骗了……为什么要出去……”男人断断续续地说,不成形的嘴巴里唾沫横飞,看起来竟有些着急。

“出去……会死……”

“你再不松手……咳咳!我真的就死了……”贺玠被勒得头晕脑胀,喉咙里都溢出了血腥味。

“白……白峰回。”男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和他在一起……危险。在这里……不危险……”

他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幼儿,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却僵硬到让人觉得悲哀。

贺玠感到脖颈一松,立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难得的空气。

“你说什么?”贺玠捂着脖子退后到墙边,看着缓慢拧头的男人道,“明明是你和那陶安安绑架了这些姑娘,还有脸说这里不危险?”

男人顿了顿,什么话也没说。

贺玠蓦地感到心底发寒,无名的恐慌突然席卷全身。

有哪里不对劲——他抬头看向周围,可并没发现什么显著的异常。

“安安保护她们……她们救安安……很公平……”男人直起身,拖着铁球一步步靠近贺玠,“你的气,安安需要……不能走……”

救?贺玠瞳孔一震,猛地看向那闪着光亮的妖丹,总算知道了那诡异的违和来自哪里。

一般妖物的妖丹都深藏在体内,若非强硬手段根本无法取出。

而这陶安安的妖丹却大剌剌地暴露在外,只有一层树根保护,怎么看都不正常。

那桃木妖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

“陶安安……死了?”贺玠瞪着男人,“你杀了她?”

“不、不是我!”男人癫狂怒吼,“是白、白……”

他双眼通红,五官都气急易位。

“他抛弃了安安!她肚子里还有……还有孩子!”男人大喊,抬手指着身后一众跪地的少女,“她们也一样,都是被他害了!我在保护她们!”

贺玠沉默下来,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凝固。

他大概懂得男人的意思了。

陶安安在为白峰回怀上孩子后不知原因去世了。但她妖丹未损,本体桃木依旧在这里,让男人以为她还能活。

也许他曾试图进城寻找那白峰回为安安报仇,可当他看到一个又一个少女惨遭白峰回坑骗后,却选择将那些少女拐走带回。

他认为这是在保护她们。

“但那些和这件事无关的女孩又算什么?”贺玠也愤怒了。

那些和白峰回没有瓜葛的少女,包括那位为母亲卖粥治病的女孩,她们又是为何沦落至此?

“因为安安需要她们……”男人挥动起铁球,将铁索一圈圈缠上贺玠的身体,“你也一样,她需要你们。”

男人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发疯般地一手抓起贺玠的头发,一手抓住一根根脉就想往他嘴里塞。

他不懂那些繁琐的道理和为人处世的方法。也

许他一开始确实是冲着保护那些姑娘去的,用自己拙劣的手段想要将她们带离白峰回的身边,他不认为这是绑架囚禁,这对他来说就是救人。

可当他发现,原来少女身上携带的纯良能让陶安安的妖丹发光后,一切都变了。

贺玠知道了。

他以为只要找到足够多的少女,让妖丹吸收足够多的气力,陶安安就能活过来。

可是,人死哪有复生的道理。说不定人姑娘现在都投入轮回再世为妖了。

“大哥!你冷静点听我说!”贺玠在他手下挣扎,企图唤回男人的思绪。可那蠕动着的树根已经怼在了自己嘴边,头皮都快要被他连根拔起。

“开云。”

穹顶上方,那被撕裂开的地方突然传来了一句冷淡简短的声音。

男人脊背一凉,正要回头,自己那只揪着贺玠头发的手臂已经应声被横劈而来的剑影斩断,随后右腿也齐根断开。

残肢落地,鲜血喷涌。

未闻利剑出鞘声,先视剑影斩如麻。

贺玠看着头顶缺口处淡然收剑的褐发男人,一切的恐惧都在此刻化为齑粉泡沫,再多的矜持也压不住心里的惊涛骇浪。

“裴宗主!救我!”

他拼尽全力朝着裴尊礼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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