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天朗气清，帝师府上下张灯结彩，红烛映堂。

李明诛身体刚痊愈，此时披着刺金披风，脸色依旧苍白的站在颂悲阁门口。

冷风依旧阵阵的吹，却不再像往常那般寒冷，因为更寒冷的就在眼前。

天璇面色难看的为李明诛收起满是污渍的明蓝鹤氅，李明诛三尺之外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人，实在抱歉，奴才今日回尚书府取些钱，思及大人身体抱恙，奴才幼时母亲曾教过些偏方，所以擅作主张熬了些药送来，不是有意冲撞大人的，大人恕罪。”祈漾微微仰头看着李明诛，将自己的脸毫无保留的绽放在李明诛眼底，他今日回尚书府还特意擦了粉，皮肤白皙细腻的不像话，眼尾微微上挑，浑然天成的一股勾人的妖冶。

似乎注意到天璇的冷冰冰的眼神，他身子瑟缩的厉害，慌乱的垂下脑袋不敢抬头，如受惊的幼鹿般惹人怜爱。

李明诛轻咳两声，声音冷淡疏离，“钱不是应该送到账房，你往颂悲阁送什么？”

祈漾声音清朗，带着股委屈，“奴才不知道要送到哪里。”

“我明明告诉过你该送到哪。”天璇握紧剑鞘，手背青筋隐隐显露，声音更加冰冷。

“天璇姑娘，我、我、我忘了……”他似乎被天璇这副样子吓到了，缩成一小团不断颤抖着。

李明诛睫羽低垂，安静的看着地上的人。

天璇直接拔剑，“你胡说！”

祈漾被她这动静吓的也不再跪着了，起身就要往李明诛身边躲，守在颂悲阁门口的侍卫立刻将他捉拿住，眼见着天璇的剑就要落在祈漾身上，李明诛终于开口，“天璇。”

天璇那双如雪的眸子中倒映着祈漾慌乱中带着美感的样子，心中怒火中烧难以平复。

“天璇。”李明诛又喊了一声，比刚刚那声要重些。

天璇咬咬牙，最终还是收起剑站到李明诛身后。

“把他扔远点，蠢笨如猪，别又冲撞了主上。”天璇眼神阴鸷的吩咐。

听到天璇的话，祈漾立刻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李明诛，“大人……”

楚楚可怜，眼角泪光微闪如碎星，仪容微乱却别具风味，这般将自己的期望放在李明诛身上，好似自己早已归属于她。

李明诛看着他，微微歪头。

守卫毫不拖泥带水的将祈漾抬起来扔出去。

祈漾重重的摔在地上，虽然碎雪扫净，可青石板路依旧带着灰尘，祈漾只觉得身子一半摔的疼痛，慢慢坐起来时，纯白无暇的衣裳脏了大半。

他脸色也难以维持下去。

那日被天璇一番羞辱，他并未歇了找李明诛的心思，毕竟这张脸在这里，他唯一的依靠就是这张脸，只要李明诛见到他，只要她心中有那么一丝犹豫心软，他都能抓的住，利用的好。

可他现在却抓不住李明诛的心思，那双眼永远波澜不惊如山涧幽潭，如沟渠死水般毫无动静。

今日特意又熬了药，听闻李明诛身子好起来，他便想了今日这出戏码来见李明诛。

若非没有办法，他又怎么会沦落到用这种危险的办法来见她，若是守在她身边的护卫一个不注意对他做出什么，那他才是亏了。

颂悲阁门口极为空旷，原先这里是为了程策来此不再无聊，特意空出这片地方为他请了许多民间杂耍的戏团，供他消遣解闷用的。

祈漾小脸上也抹了些灰，整个人灰扑扑的不似刚刚那般漂亮干净。

“疼吗？”

祈漾按下心中的情绪强装艰难的坐起身时，便听到李明诛虚幻的声音，像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声音，随着风来，又将随着风离开。

天璇心一惊。

“不疼的，大人。”

祈漾嘴上这样说，自己却擦擦脸颊，又蹭了些灰，脸上勉强硬撑的样子惹人垂怜。

天璇心里的怒火直冲天灵盖，恨不得现在抽出剑来将他捅死。

“那你小心些。”李明诛往后退了一小步。

“啊？”祈漾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他还未反应过来，帝师府高大灰暗的墙头跳出来几名黑衣刺客，几人对视一眼便提着闪着寒光的刀刃冲向坐在地上的祈漾。

第一刀，刺客用了十乘十的力气刺过去，祈漾心一惊，赶忙起身狼狈躲开。

“大人救命！”祈漾话语间满是惊恐，可是李明诛只是抱着紫金手熏，平静的望着他。

天璇提高警惕的警戒他的靠近，一只手紧握剑柄，似乎只要他上前，就会将他捅死，原先守在颂悲阁的两名苍梧侍卫也立刻互在李明诛身前。

然而见到黑衣刺客，却没有任何一人捉拿。

颂悲阁明面上的守卫并不多，屋里几名女婢，卧房门口两名女婢，外头两名侍卫，便再无其他人。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李明诛喜静，平日便不爱有人打搅，守在她身边的的都是苍梧带来的暗卫，不知道躲藏在哪个角落中为她清除危险。

没有李明诛的命令，两名侍卫见刺客并没有逼近李明诛身边，便也只是抽刀防卫，不再上前。

祈漾堪堪躲过刺客劈过来的刀，见李明诛当真没有过来帮他的心思，又暗暗惊讶于刺客的武功。

想到李明诛刚刚那句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早就知道有刺客！

眼下当务之急是保住自己的命跟脸，可是一旦他真的与刺客打起来，那么他之前在李明诛面前营造的柔弱小白花的假象，便都功亏一篑了。

祈漾咬咬牙。

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从宽大的素白衣袖中抽出一把软剑，只一到刺眼的白光闪过，他便提着剑冲入刺客堆中，腰身反转，手中软剑如游蛇般顺着刺客的背脊最后悄无声息的将其杀死，他出剑的速度极快，刀光剑影之间地上便已经躺了好几名尸体，祈漾素白云袍衣袖宽大，偏他身影迅疾，白色身影游走于刀剑中，看不清他的身形。

一刻钟，亦或是两刻钟。李明诛呼吸轻缓，站在颂悲阁前静静看着祈漾的身影，那张脸不再是虚伪的示弱，而是沉稳警惕，意气风发。

很多个手腕翻转，刀剑光影交叠，软剑与刀刃碰撞发出铮铮的声响，刺客染了血的刀映在他眼中，寒光凛凛，恍惚间，李明诛又看到了孟昭的眉眼。

天璇许久没有紧张过，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祈漾，未曾离开。

看的不是他的身法，他武功的门路，他身形的灵活躲闪。而是他的脸。

认真的样子很像，忧心的样子也很像，祈漾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本性，都大差不差的与孟昭有着令人费解的相像。

天璇只庆幸当年李明诛对孟昭用情太深，在孟昭死后一意孤行的毁掉宫中史官记载的关于孟昭的一切，熟悉的宫女太监也全都赐死，无人得知皇宫中那位身负“苍梧女”身份的皇后到底是什么样子。

可是，可是祈漾现在的样子，似乎比她想象的更令人意外。

她极快的撇了一眼李明诛，发现李明诛果然微微愣住的看着祈漾。

祈漾那边很快就解决完，刺客的武功不差，他虽然极为小心，可是身上的衣袍显然太过宽大厚重，影响他行动，身上多多少少还是出了血，鲜血染红衣裳，刺眼的很。

地上刺客的鲜血流的满地都是，温热的血被微冷的风吹动着，甚至还冒着热气，祈漾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因为腿上受了伤，他单膝跪着，软剑上的血顺着剑身滴落在青灰石板路上。

他慢慢抬头，对上李明诛那双冷到极致的眼。

“疼吗？”李明诛轻轻问。

漫天霜寒，满天冰冷。

李明诛似乎跟这隆冬的寒融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