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溶的情绪偃旗息鼓时,外面已经没有了什么光亮。天是灰蒙蒙的,室内也没有光亮。
当她手上的腐肉消失,容貌变成原来的模样。卫诗的身体脱了力,被紧张感笼罩的身体靠着墙边。
卫诗慢慢蹲下来,身体靠着墙,只眼睛一动不动的看向白溶。
她还是尝试着解释,“白蘅如...你不要这样看待我......”
自己无意识的反应,伤害了白溶。但卫诗实在是没有这份心思,她随后努力的站起身来,同白溶说道:“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
白溶安安静静的,站在自己的画像前,不言不语。
她是不由自主的去想,去念。
越青这个名字在她生命里刻得太深了。
“是我失态了。卫姑娘与我萍水相逢而已,是我一缕孤魂还妄自要求你与她相似。我记起了不少,有关于她的事。”白溶轻声道,“我或许真的没有慧根,被情之一字困住多时,不知什么时候带能够跳出这个轮回。”
卫诗走到她身前,身躯挡住那幅画。
“你会觉得我和她相似,正是证明了我们有冥冥之中是有牵扯的。你能不能......”卫诗将语气放得极软,“能不能让我陪着你,一起找找她?”
“你难道不应该就此赶走我吗?”毕竟她现出的那般模样并不是假的,卫姑娘眼里的害怕也是真的。
白溶眼底隐隐有动容,“你为什么还要......留着我?陪着我去寻她?”
看一切缓和下来,卫诗动手打开柜子,取出棋盘和完整的棋子,将它们摆在地毯上。
她席地而坐,微微抬头看向白溶,轻声说,“白溶,白溶,壬申年、癸巳月、甲午日、己酉时生人。小字蘅如,取自爱人越青。孤魂之姿,寻觅爱人千年。你这样执着,又愿意将你的生辰八字都告诉我,是很信任我。我没有任何理由赶你走。”
“我那时,还期盼着你就是她。”
卫诗拿着棋子的手一顿,她将一盒棋子放在自己对面,留给白溶。
“蘅如可能催动棋子?”
白溶抬手,黑子从棋盒中升起,落在棋盘上。她勾了一抹笑,“能。”
棋局展开,白溶的心思铺在棋局上,没能太察觉出对面之人的情绪。
葱白的手指执起白棋,落下一枚又一枚。卫诗小时师承围棋大家,落子棋风凌厉,面对白溶又藏起不少的锋芒,棋风竟是转变成温温和和清风和煦的样子。
她多看一眼棋局分布,也觉得今日自己怪异的不像话。
再看白溶,一切有解。
卫诗柔声说:“你能和我讲讲她吗?”
“她?”白溶抬眸。
“是啊,那位越姑娘。我很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之间是什么样的过往。”什么样的过往能让你等这么久。
白溶的笑,带着女儿家惯有的羞怯。
她的心上人啊,清风霁月又自在洒脱。她们相识在逐水亭,再次遇到也是在那里。
......
逐水亭在易江一岸。
距离初遇一月后的日子,白溶只身前往逐水亭。
这回身边没有带着婢子,她想试试能否再遇越青。
果真。管家并未欺骗她,管家所说,打听到逐水亭附件居住的画师,每月月底都会在逐水亭作画。
白溶在离逐水亭不远处停住脚步。她看着亭子里人,一身白衣的装束,青色的发带,木质的簪子,挽了最普通的发髻。
越青画笔轻轻动着,时而望向枝头树梢,嘴角带着笑意。
白溶这般站着看了很久,直到腿上传来酸麻的感觉,她才动了脚步,往亭子里去了。
越青察觉到来人,眼有惊喜,放下画笔,手还在身上搓了几搓。
她站起身,对白溶见礼:“又见面了,白姑娘。”
当越青又想说以缘分形容的时候,白溶还了礼,笑道:“你想错了。不是缘分,是我特意来寻得姑娘。”
“哦?”越青睁大了眼睛,大眼睛里泛着亮,“白姑娘何出此言啊。难不成,真是为了来找我的?这可折煞我了。”
白溶点头,“是。我问了管家,他出了力气去打听,才知道姑娘每月定时会来此处作画。我是特意在今日来碰碰运气。”
“那白姑娘寻我,是有什么要事吗?”若无要事,怎会费那么大的劲儿,找一个闲人呢。越青笑言,“我如果有什么有帮得上白姑娘的,一定竭尽所能。”
白溶走近,细瞧了越青的画。
跃然纸上的是枝头花鸟,笔法细致,笔触柔和亦不缺风格。是山间天地,自在之下才能养出来的心性。
她以往学的琴棋书画,皆自诩大家,实则全然被禁锢在名誉之中。并不知天地浩大,寓于其中。所以之前的所学,只是家中安排的不得不学的才艺,半点儿算不得喜好。
“越姑娘,我今岁十七。月前,落雨日与姑娘初遇,便十分欣赏姑娘的画。越姑娘的话取自万物归于万物,也寓于万物。实在......令我神往,便想着能再见姑娘一面。”
越青闻言欣喜,取下那副正好完成的花鸟图,展开献宝似的拿到白溶面前,“白姑娘真的喜欢我的画吗!”
白溶见她欢喜,不由自主的也笑起来,“是啊。画得极好。”
这股子气息,是那些画师们都没有的。跃然纸上的哪只是花鸟,还有越青的少年气与自由心。
“姑娘若是喜欢,我可以把画赠予姑娘!”越青欢喜着,不知不觉间拿着画的手离白溶的身子也愈发的近,最后只差要扑到人家脸上,“花草树木,草木鱼虫与人和物件是不同的,她们有自己的气,正如姑娘所说,寓于天地生于天地,自在自得!”
今日之欢喜,不止是画了一幅自己所满意的画。
而是遇到了一位能一眼看出画中之气的姑娘。白姑娘大家闺秀,竟有如此之眼界,了然于艺术之源,不拘于色彩和工法,不拘于纸张的贵贱,画具的价值。
“您......”白溶被她展开的画扑了脸,又不好推拒,便伸手去拉了她的手臂,“你来这边。”
将人拉开,眼前也有了视野。
只是这手不知什么时候,也摸上了越青的手背。
微凉。
“我!我......”白溶握着越青的手背,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紧张无比,但......
抓住越青手背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嗯?你什么?”越青不曾松开自己的画,兴致满满。更不曾看到白溶的紧张。
她顺势抓住白溶的手,与自己的手一起,说起她在这幅画中骄傲的点滴。
“你瞧这一处,鸟的红尾,它摆动起来是十分漂亮的。我予它一些灵动,也不过是其中万一......”
白溶这般听着,笑着听着,逐渐失了神。
她忍不住侧目去看越青的侧脸。
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看清她的眉眼,长睫之下泛着光亮的眼睛......
这个人,似乎不会打扮自己。脂粉妆点好似与她甚远,她生来就像是无须装点的美玉,被世间的温润养育的极好。
如此之人,使人神往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吧。白溶如是说服自己。
越青说完了自己的话,伸手进自己的侧袋中,一下子掏出一盏小葫芦。
“这是?”白溶疑惑。
越青憨憨笑着,晃了晃小葫芦,特意拿到白溶耳边,又晃了晃。
“今日欢喜,能再遇到娘姑娘,不如?嗯?”越青挑挑眉,意有所指。
“什么?”白溶更疑惑。
越青眯起眼睛,打量起她,“想来白姑娘是没试过了。要不要和我一起,试试?”
小葫芦里,装得是米酒。
“这是米酒,是我自己酿造的,不会醉人。我倒一些出来,你尝一口,好不好?”越青的大眼忽闪忽闪的,全是期待。
白溶颤了颤心,咽了几口唾沫,“好,好吧......”
家中是不许女眷随意饮酒的,米酒也不行。及笄之后,也只在每次的家宴上才会用一两杯。今日出门就是瞒着家中出来的,已是十分出格了。
再看到越青递过来的小葫芦,她犹豫起来。
越青并未将米酒倒出一杯来给她。而是自己饮了一大口,再将小葫芦一整个递到白溶面前,“喏!你喝吧,味道不错,信我。”
她自信非常。这酿酒的技术是跟田庄的娘子学的,十分到位。葫芦里的是她做出的第一壶酒,应与知己共饮之!
白溶即便犹豫,也不想拂了她的兴致。接过小葫芦,下定决心,饮下一大口!
“怎么样?怎么样呀?”越青盯着她喉咙,期盼的,“是不是很好喝,很清甜?”
半晌,白溶回过神,老老实实的说出感受,“有点...有点酸呐。”
“啊?”越青半信半疑,“我方才怎么没有尝出来?怎么会酸呢。你拿来,我再尝尝。”
一盏小葫芦的米酒,在二人来回的各饮一口之中,见了底。
越青的脸色渐渐飘起淡粉色,她甚至还撑了撑眼皮子,再回神看白溶:“白姑娘,怎么...有两个......”
“什么两个...两个??”白溶大惊,“越姑娘,你不会饮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