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一袭青衣,挽起发髻,以青色的束着,便如清冽的甘泉,划过石壁,也缓缓流过了白溶心间。
“姑娘,我......”白溶还未来得及坐下,看了满地被婢子随意摆放的画具,面对越青时,脸上泛起绯红。
随意处置了人家的东西,实在是不妥。
越青同她笑着,动手整理着额前的碎发。
“无妨。是我回来的晚了,没将这里收拾好。姑娘在此休息,随意便可。此处也不是我一人的地方呢。”
白溶一时不知能说些什么,便在一边看着越青整理仪容,而后同越青行了一礼。
“姑娘不必多礼。你我萍水相逢,哪需这些礼数啊。”越青动手整理画笔,放在一侧木匣中收好,如是说着,也还了一礼。
婢子阿童却道:“我家小姐是白府嫡女,自是守礼的。”
“哦?”越青抬眼打量了白溶,轻轻抿了一笑,却显落寞。
白府是易江府的商贾首富,白府的嫡女自然是守礼的。自己这样肆意的性子,怕是无意之间还冒犯了这位白小姐吧。
“是我眼拙了。白姑娘知礼守礼,我不懂礼数,叫姑娘见笑了。”
“啊?没......”白溶一手双手无意识的绞着帕子,竟也不知道为何如此紧张......
她并无这个意思,阿童也不知在胡乱说些什么。
“阿童,不要多言了。”白溶不知如何言语才好,几番思索,蹲下身子帮着越青整理起了画具。
不经意间,白溶与越青指尖相触。
白溶长指轻颤,抬眸撞进了越青清明的一双眼里。
越青笑了,亦是饶有兴致偏头看她。
“姑娘瞧着我做什么......”白溶的声音极低,身后的婢子并不能听见。
越青道:“白姑娘容色绝殊,我一下失了神,冒犯了。”
这样知礼规矩的小姐,竟真出自商贾之家,两者之间似乎不大能联系起来,有趣。越青收拾了完了画具,雨也小了。
那两名婢子,转身跑进雨中,前去为白溶安排轿子,而白溶暂留逐水亭中。
“我名越青,以作画为生。今日偶遇姑娘当是缘分。我随意惯了,若有冒犯,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白溶露出了笑意,声音也如常,“越姑娘见笑了。我规矩惯了,古板了些,身边的丫头也不知礼,应是我要赔不是。”
越青叹了一声气,“这样说下去可就没劲头了。不知姑娘名讳?”
白溶轻声道:“白溶。”
“你我当是有缘,姓名中都有一种颜色,倒是好玩儿。”越青笑得欢喜肆意,又自衣袋中翻出两粒油纸包着的东西,笑得露着小白牙,递了过去,“请你吃。”
白溶愣着,指着她手上的东西,“这是何物?”
越青道:“这是女儿家都会喜欢的。我自己做的,柚子糖。喏!”
柚子皮融进糖汁中,凝固后就会将其包裹在里面,味道很好。
白溶接过,放在鼻尖嗅了一下。
果真,是柚子的清香。
她随着越青那般,揭开油纸,将糖果放进口中。口中弥漫的味道很好,区别与往日坊子里那些精致的糖果,是不一样。
她吃了越青的糖,看越青的眼神更有神采。
越青打趣起她,唤了几声白姑娘,挑眉看她的眼睛,故作严肃,“你可知道,你这一双眼睛,看什么都是含情脉脉的,跟看着心上人一般。可真容易让人......”
白溶不懂,便问:“让人如何?”
“让人想要靠近。又不敢亵渎。”越青这话说得不太守礼。
眼见着白溶脸红的厉害,越青装着轻咳几声,指着路的那端,“你家的人来接你了。”
越青将防雨之物盖在画具上,再背起画具,整理了衣衫,迈出逐水亭。
亭外转身,依稀还有小雨,便在小雨飘散时,正经还了白溶一礼。
“白姑娘,就此别过。”
白溶看她身在亭外,不知不觉也还痴了,不知是糖味儿还是原本就有的雨中草木清香,她闻着周遭的味道,竟在一瞬觉着自由。
看越青走远时,阿童带来的人走得近了。
她方才发觉,这一瞬的自由,清香的味道,或甜或淡,都是越青的气息。与她白溶似乎无甚关系......
“越姑娘!”
远处越青回了头,探究的眼神里存有笑意。
越青微微侧着头,等着她的话。
“我们还会相见吗?越姑娘......”白溶不知自己的迫切为何,她实在太喜欢越青周身的气息,太稀罕......这偶尔得来的柚子糖。
越青闻言,还是笑得肆意,“有缘便会相见的。姑娘这一双含情目,若有机会,我很想再看看。”
所谓相见之日,可待也。
......
卫诗被白溶的血泪刺痛,她眼中的凄哀太多,满得溢出来。
“白溶?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为什么要哭。”她因谁流出了血泪,凄哀背后,是有关于白溶和越青的故事吗?
白溶回神过来,方才点点滴滴的记忆闪过去,好像就看客目睹了电视里的内容一样。她看到了越姑娘和从前的自己。
这个从前离的太远,看了一部分便填充一部分的记忆。
这是撕碎的布帛,拼凑起来,就是她与越青的过往吧......
她很想回答卫诗的话,可喉中不知是被什么堵住了,实在难以开口。
白溶发出呜咽的声音,和流浪的猫狗一样可怜。
原来她和阿越是这样的初遇。
你瞧着,我们遇到的这般好,定还有后面的故事。
后面的故事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以后,才能让我寻你到了现在?眼前的卫姑娘说过,我们的那个时代,过去千年了......
“白溶。你到底怎么了?”卫诗又问了一回。
白溶的魂魄朝她飘过来,停在与她咫尺之间,仿佛这样可以感受到卫诗的呼吸。
“你离我这么近干嘛?你说话啊,到底怎么了?”卫诗心跳漏了一拍,她明明看不清楚白溶模糊在雾气一样魂魄,却好像能看清楚白溶的眼睛。
里面没办法倒映出自己的样子,却也让她失神。
白溶良久才道:“你们......很像.......”
哪里像?
是眉眼,是相貌相似。
可越青的气息,眼前的卫诗分毫也没有。她是肆意的,笑起来那般好看,她的话很多,喜欢打趣自己。
但卫诗不是。卫姑娘有礼,不常笑,是个很好的人。
卫诗也问了她,“哪里像......”
这声音也带着颤抖,等着答案。
白溶却笑了,重重的阖上眼睛,血泪也慢慢消失。
“不像......是我恍惚着,没能分清楚,我失态了。卫姑娘见笑。”
卫诗卸了力气,长长的叹出声音,“原来是这样啊......你刚才好奇怪,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勾走了魂一样。”
白溶抿起笑来,“您说笑了,我就是个魂魄,勾不走的。”
“卫姑娘方才问我什么?我失了神,未能听清楚。”
卫诗回想老师李义的话,又问了一次,“我在想,你说记得自己的小字,应该也不会忘记自己的生辰八字吧?”
白溶侧目,询问道,“卫姑娘何故要我的生辰八字,是有什么用处吗?”
用处嘛,大概是跟老师换一个让她能够出门的办法。这个办法需要她的生辰八字。
卫诗:“是为了帮你。”
白溶蹙起眉头来,“我......”
“怎么?”
“我死去的时候,口中便念着自己的生辰八字。有个声音同我说,一直念着,闭着眼睛,不要过那座桥,淌过河水,我祈求的心愿便会有所成全。”记忆模糊,可这一段太多煎熬,以至于她千年之后还是记得。
那座桥叫奈河桥,那条河很宽很凉,刺痛森寒......
名叫奈河。
白溶很听话,阖眸一直向前走着,口中念着自己的生辰八字,“白溶,壬申年、癸巳月、甲午日、己酉时,不过轮回,不怨天地,自赎罪孽......”
双腿踩进奈河,乃是灼心彻骨之痛。她几次跌倒在奈河中,方知鬼魂也感受到痛苦。
撑船的老翁在一侧看着,大笑着说痴人痴梦,不知所谓。
白溶死命闭着眼,生辰八字念了一次又一次。那时也像今日,血泪流了满脸,她在水中痛苦凄厉的哀嚎。
“疼......阿越...疼......”回应无人,她便还是重复着那句,“白溶,壬申年、癸巳月、甲午日、己酉时,不过轮回,不怨天地,自赎罪孽......”
老翁看她走过奈河,看她浑身腐烂皮开肉绽,指着她腰间的玉玦,同情道:“这块玉玦不是阴间之物,能带到这里很不易,代价应当不小。但不如赠给老朽,也去一去你的执念,好过这样痛苦吧。”
奈河之水,食人执念,断鬼心魂。这女鬼淌过奈河水,紧拽着腰间玉玦,竟还撑过去了。
可往后日日夜夜,年年岁岁,都是看不到头的苦日子。
何苦呢。
白溶不允,自受消磨。
如今卫诗问她生辰八字,白溶心有余悸一般的痛苦翻涌而来。看着卫诗的眼中,多了许多情绪。
生辰八字是控制魂魄的绳索,卫诗大抵是知道的吧。
“白姑娘真的想知道吗?”
卫诗敛了眸,“嗯。”
白溶叹了一声,似也释然,盯着她说着,声音不大不小:“白溶,壬申年、癸巳月、甲午日、己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