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啊,”林云志道,“我是真没办法了,你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算想说天天在家给我们哥几个拖地,当保姆,那钱也不够花的啊,要不然你就听师傅一句劝,去X市得了,大城市,机会多,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是敢想敢拼吗,就去冲吧。”
蔡央决苦着脸上去给他点旱烟,嘟囔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除了师傅教的这些还有我妈给我的把式,让我去皇城根卖艺么?不会被抓起来吧。”
“现在是法治社会,谁无缘无故不违法犯罪的就抓你,你跟着师傅又不喜欢干这一行,干脆去找你妈得了,你妈当初在那边有几个老相好,你去碰碰运气,认个干爹,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师傅,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我骗你干嘛,你可是我的大徒弟,你师兄弟几个都没你从我这里学得多,再说了,你这身手去到哪里会被欺负?赶紧收拾收拾吧,你这一天天在屋子里忙来忙去,都要给我们整精神衰弱了。”
蔡央决无奈,虽然很不愿意就这么扔下师傅和几个没出息的同门,但是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听长辈的话,只得乖乖回屋子里折腾自己的那点东西,塞进了个破包里,行头就算收拾完了。
走的时候林云志还站在门口看她,嘱咐着这缺心眼的傻徒弟:“别乱花钱啊,看见叫花子也别瞎给,都是同行,别信那些瘪三流氓,直接去转角胡同,找江禹海就行了。”
末了那句话给吞进了肚子里:“也不知道这老东西还活着没。”
天可怜见的蔡央决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县城,一路跌跌撞撞地,又是大巴车又是火车,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姑娘一个,也怪寒酸的,一路到了城里,半天都找不到地方,手机还没电,那破烂已经用了好几个年头了,早就停产,就这还是林云志特地攒钱给她买的师门里的第一个手机。
自从她妈早年前不知道突然消失到哪里之后,蔡央决就被送到林云志家里养大,又是女儿又是徒弟的,也算是花了不少心思,只可惜林云志一把老骨头了,早年前还能靠着自己的手艺赚些大钱,后来蹦不动了教的几个徒弟又是歪瓜裂枣,成不了气候,好不容易蔡央决是个难得的苗子,还死活不肯接手自己的行当,于是日子越过越穷。
蔡央决兜兜转转,到处问人,总算找到了那个什么劳什子转角胡同,一路沿街问过去,被人指了几句,找到了江家的铺面。
只是大白天的,竟然没开门,蔡央决走得脚疼,又没地方去,只能在门口蹲着。
蹲着蹲着就这么一直挨到了晚上,遇到了吵吵嚷嚷的两个人。
江消正烦着呢,因为她遇上了一个这十几年来十分难缠的家伙。
蒙冶认定了江消的行径里面有乾坤,虽然听不懂她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话,但认定了她肯定跟自己身上的那些怪事有关,因此不肯轻易放她回去,竟然真的这么一路从学校跟了过来,完全不打算放手的样子。
江消难得遇上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又长得还不错的小伙子,本来是乐得逗上两下的,结果发现对方榆木脑袋且不信这些鬼神,说来说去说不到一起,就有些心烦。
这么一路回了铺子,没留神差点在自己家门口摔了个大跟头。
“谁啊?”江消抬头,去看那蹲在自家门口的黑影。
“你认识江禹海吗?”蔡央决见等了这一个大白天终于来了个活人,虽然看上去跟自己年纪差不多,但还是满怀希望地开了口。
“不认识。”
江消只瞥了她一眼,断定大概是被自己爷爷骗了钱过来找麻烦的,索性装死,抬腿准备从她身上跨过去,对面卖小吃的媳妇看不下去了,于是道:“小神婆,这是湘西林家来的人。”
江消眼中一闪,又去看她,实在端详不出个什么东西,于是只得伸手先去把门给开了。
“找他有什么事?我先说好了,什么旧仇之类的隔了三代就不作数了,别找我麻烦。”
蒙冶倒是注意到了对面的称呼:“小神婆?”
江消没理他,让二人进门,然后开了屋里的灯,蒙冶这才看清这家是个老式院落的样子,前面整成了个相当考究的铺面,中间摆着喝茶的器具,四处放了不少古玩和让人看不懂的玩意儿,让蒙冶有种回到了古代的错觉。
“我妈是柳红岭,”蔡央决稍微掂了掂自己身上的包,“我师傅说江禹海跟她以前是相好,让我过来认他做干爹。”
江消手里的杯子差点给打了,回头去看她:“我爷爷今年快一百岁了,你确定你妈跟他相好过?”
“这有什么的,”蔡央决道,“我妈也八十了。”
蒙冶差点被这个对话呛死,然后转过头去看这个显然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姑娘,怀疑自己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你妈也够能的,”江消默默地喝了口茶,“医学奇迹了。”
“江禹海是你爷爷么?”
“是,”江消道,“湘西林家跟你是什么关系?”
“林志云是我师傅。”
江消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蒙冶终于忍不住了:“不好意思,方便打扰一下吗,从刚才开始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呢?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蔡央决指着他问道:“这是谁?也是你们家人吗?”
“没有,”江消道,“外行人,客人,明白么?别把他吓跑了,还没付钱呢。”
蔡央决也哦了一声,然后把包放在了八仙桌上。
“他身上有小鬼诶,”她还是忍不住道,“真的不用管管吗?看上去还挺凶的。”
蒙冶脑袋有点发昏:“你们是一唱一和过来骗钱的吗?”
“你有很多钱吗,”江消问,“看起来也不太像啊。”
“那你干嘛管他叫客人,”蔡央决有点疑惑了,“我师父就从来不管别人的闲事。”
“因为我太闲了,”江消道,“而且他长得很像我的猫,我怀疑是阿咪通了灵,来,过来吃点饭。”
“谁是阿咪啊,”蒙冶几乎快崩溃了,“你们到底是群什么人?到底在说什么?”
蔡央决见他心态有点崩,于是诚恳地解答了他的疑惑:“我是湘西索命的蔡央决,因为现在行当的饭实在是太难吃了,所以师傅带着我们跟蛊门混在一起,现在是个捉鬼天师。”
蒙冶:“???”
江消喝了口茶:“我没这么大名头,一个神婆罢了。”
“江家有名的神算子,神调现在唯一的那个掌门就是你么?”蔡央决好奇道。
“神算子是我爷爷,”江消道,“神调现在拢共就我一个人,还说什么掌门不掌门。”
“现在真的是2021年吗?”蒙冶道,“你们说的东西好像跟我平时知道的世界不太一样。”
“那是当然的了,”蔡央决道,“外八行本来就是不入流的东西,现在知道的人也很少了。毕竟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偶尔还是得有人来管管这些事的,小神婆,现在这城里的鬼怪是你在负责吗?”
“没人负责,”江消道,“现在已经没人管啦,还当跟以前似的呢,你来X市干嘛来了?你师傅不是当刺客的吗?”
“师傅前几年把腿摔断了,不能出去干活,师兄弟几个又能力不行,躺在家里吃老本好久了,我又不想去害人,所以师傅叫我来找你了。”
“找我也没用,”江消道,“我家也没钱,我都被我妈爸推去读高中了,怕到时候铺子关了我还是个小学文凭,找不到工作,费劲的。”
“高中是什么?”蔡央决道,“我可以跟着你,我身手很不错的。”
“再看吧,我现在可发不起什么工资。”
“我不需要工资,我只要有饭吃有地方住就可以了,”蔡央决立即道,“我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不用你保护,”江消道,“我的八字很硬,铁板一块。”
蒙冶:“你俩聊完了吗?可不可以理理我。”
“对哦,”蔡央决转头才注意到了他,“那他为什么跟着你过来,你跟他说这么多,不怕他出去乱说?”
“他就是阿咪通灵成的人形,”江消淡定道,“本来就是一家人。”
“什么阿咪啊,”蒙冶彻底崩溃了,“你们是不是脑袋都有点问题?我不管了,我要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准备出门,却在跨过门槛的时候撞上了空气中的一道看不见的墙,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看吧,”江消道,“你走不掉的,我都长记性了,给你栓了个红绳,没我允许,你哪儿都去不了。”
“这是什么邪术?”
“不愧是神调门,”蔡央决鼓掌道,“跟道士似的。”
蒙冶简直都快要崩溃了,这种明明应该是发生在上个世纪一样的装神弄鬼的勾当,怎么就眼睁睁地落在自己面前这两个十几岁的青春少女身上了呢?
这也未免太离谱了吧!
蒙冶低头去折腾那个红绳,江消见了,语气悠悠然地重新晃回了太师椅上,老态龙钟似的喝了口茶:“别折腾了,这可是我神调门特制的‘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妖邪退散,鬼魅显形’的无敌法宝降妖伏魔圈,没我的口令是永远也挣不脱的。”
“这就是鬼祟锁?”蔡央决对这玩意儿倒是很好奇,直接凑到了蒙冶面前,“听说是拿宗主的鲜血浸泡而成的,我看这成色,怎么跟我师父打毛衣从沙发套子上面拆下来的毛线差不多?”
“用血那多不卫生啊,更何况我这么小小一个肉体凡胎,能有多少血给它挥霍的,”江消道,“唾沫就行,再不齐整两滴汗,一样的效果。”
借她吉言,蒙冶顿时对这手腕上的东西更害怕了,摘又摘不掉,一时间急得脑袋上直冒汗。
“你到底想干嘛?”蒙冶道,“我觉得我身上也没什么东西好让你觊觎的吧——”
“你真说得出这话来,小哥,”江消道,“自恋也没这么自恋的吧,不都跟你说了么,乖乖呆在家里,什么事都没有——”
蒙冶根本就听不明白这人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扯什么鬼,刚准备开口,就感觉脖颈处有股阴凉刺骨的气息像是要从皮肤里面挣脱出来,痛得他大叫,整个人缩在了地板上,手腕被凭空的某种力量扯住,几乎要被拽上半空。
“那边那个,”江消突然开口道,蔡央决才意识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你刚刚说你现在在做什么行当来着,捉鬼天师是吗?留在铺子里也可以,看看你的本事?”
蔡央决大喜,立即从那破破烂烂的帆布包里翻出了自己吃饭的行当,江消认出那是个降魔杵,还有一个看不清楚形状的七扭八歪的环形圈子。
只见女孩将长棍状的降魔杵反握在手里,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抬,那圈子就这么顺势悬在了她的腕间,贯穿在上面的铜铃响个不停,还没来得及等人反应,蔡央决已经消失在原地,在离蒙冶倒在地面的脸颊只差几厘米的地方手掌一摁,竟然是整个人翻了个侧边的跟头,抬腿踹了出去。
江消吓了一跳,连忙道:“轻点,别碎了东西——”
蒙冶觉得自己脖子上的凉气稍微减弱了些,双手终于找回了点力气,抬手过去摸了摸,竟然摸到一滩的血液,几乎把他吓得半死,掌心里全部都是黑乎乎的污血。
“这,这是什么东西——”
江消将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示意他安静,专心地看着蔡央决一手捏着那小鬼的脖颈,将伏妖铃罩在了那玩意儿的身上,只可惜那东西的力气的确是大,纵然是被法宝束缚也还是蹦跶个没完,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幸亏江消的铺子里常年罩了层难得窥出的结界,这才没被他趁机逃了出去,只能被蔡央决一路扭打着从房梁滚到地下,再顺着墙壁滚上房梁。
江消一边看着一人一鬼缠斗,一边忙着去扶救那些被他们推打下来的古董瓷器,时不时挥手贴出去几个便签纸写成的符咒,这才终于手忙脚乱地护住了所有的宝贵家当。
“差不多行了啊,就一个小鬼还打得没完了,这屋子左右也就四五十平大,你们再滚上几下我地板都能当镜子照了——”
蒙冶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就看着江消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那太师椅后面黑沉木的抽屉里泛出了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然后晃了晃手腕,就听见一阵轻盈的拨浪鼓般的声音,屋子里的所有气息都仿佛停滞了一般,蒙冶靠得极近,看见江消将左手的食指中指在唇瓣合拢,念了两句让人听不懂的词语,随即右手握住鼓柄即刻一甩,蔡央决那边也是应声发出了一声巨响,降魔杵径直从房梁上直挺挺地跃下,坠落在离蒙冶鼻尖仅差几厘米的地面,蒙冶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脚边此刻正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被那从天而降的铜黄色杆子捅了个对穿,直接从脑后扎入水泥地板。
“大意了,”蔡央决手脚轻盈地从房梁上跳下来,继而又从包袱里取出了一张猩红色的大帕子,像极了改革开放的时候人人家里都发的那种枕巾,直接盖在了那怪物身上,“没想到还是个外国鬼,念半天听不懂在说什么。”
“学无止境,”江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身手还是不错的,不愧是索命门出来的,林志云当年都没你这么利索吧。”
“师傅说他没我练功勤快,”蔡央决已经将那玩意儿收回到了帕子里,蒙冶已经看傻眼了,刚刚的这一切实在是颠覆他一直以来的社会主义价值观,“小神婆,这东西你要留着吗?听说城里很多稀奇古怪的人喜欢拿小鬼去炼药来着。”
“收着收着,”江消不知道又从哪里掏出了个广口瓶出来,蒙冶发现那跟他们平时化学课上做实验的玩意儿差不多,一时间有点撕裂,“哪天拿去糊弄糊弄人,这年头,生意也不好做啊。”
“有没有人愿意跟我解释一下......”蒙冶盯着自己手掌心里还残留着的那些血,有点晃神,“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江消十分镇定地看着蔡央决将那帕子里的东西尽数塞进了广口瓶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刚看着还是个跟小孩差不多大的玩意儿,竟然就能够真的顺着那瓶口滑了进去,被江消随手拿的一团废纸塞住了瓶口,拍了拍底部,老老实实地放在桌角了。
“情况就是你被小鬼缠上了,我们刚刚帮你驱了邪,现在你就考虑好缴费的事情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