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蓝色光晕柔和地包裹住了柯巫的头顶，宛如水母的球体，抽离出淡黄色的雾体后飘浮到半空中，柯巫的机械头颅被熔浆全部溶解完毕，熔炼池恢复了之前的暗流涌动。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光晕如同水母一样任由内部的淡黄色气雾横冲直撞，轻轻柔柔地飘离熔炼池，光晕带着一条小尾巴，直直地往一个地方飞去。
穿过钢铁工厂里的器械，转过几个弯道后前方赫然出现极夜的身影。
它是有目标的。
极夜仍在径直向前搜寻入侵者的踪迹，似有所感地停顿下来，微微侧过身，就在这瞬间，蓝色光晕猛地撞进了极夜的头颅！
嗡——
光晕全部钻了进去，如一把刀子寸寸刺入大脑皮层。
极夜的瞳孔骤然放大，那团光晕携带气雾钻进了她的大脑区域！
呼吸一滞，手脚发麻，她被撞得膝盖猛地跪在地面，痛苦地双手抱着头。
撞击不亚于脑震荡，她的仿生头颅里顷刻间窜进了无数黑绿色的据乱流，撕扯拉拽着她的理智神经。
极夜拥有其他仿生人渴求的逼真触觉反而成了累赘，痛意反复碾压过她的极限。
从外看。
极夜的肢体骨骼“咔咔”响，似乎错位了一般扭动挣扎，像是丧尸一样，琥珀色的眼睛被浓黑覆盖，看不到一点眼白瞳仁。
她变得像原始人一样嘶吼怒号，声音凄厉渗人，嘴巴大张着想要呕出什么！
她尚存几分理智，用手撑地费力地站了起来，飞行机器人绕着极夜飞了两圈，猝不及防地被一只铁手抓住，掰断，报废。
极夜失去了理智算法，残虐地将手中的废铁砸到一边，报废机体被甩到另一个飞行机器人身上，双双坠地。
她陷入了疯狂和无序。
无人知道在她的身体内部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直到吉栗拖着伤体和工程师赶到，两人一眼看到疯狂摧毁地下钢厂的极夜，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极夜实验体暴走了！”
“进行捕捉！”
-
而在这具躯壳的内部......
柯巫的意识混混沌沌，她隐约看到自己化成一团雾，漂浮起来，飞跃过一段距离后撞进了白色空间，一阵颠簸晃动，她感觉头晕目眩。
她在哪里？
柯巫保持着摔进空间的姿势趴在地上，白色空间看起来没有边界，望不到头，有片区域出现很多七彩的肉团血管，彩色的黏稠粘连物，看着让人想踩两下。
黏稠物每分每秒都在进行重复的繁殖，一团黏糊里吐出另一团黏糊，拉着细细的血管，就算是彩色的——
什么东西，看起来很恶心，想清理干净。
柯巫这样想着，紧接着低头便看到自己是一团黑雾。
她有些不能接受地反应了很久。
没有死？那她现在是什么东西？
彩色粘连物似乎知道柯巫的想法，它们受到了恐吓，颤抖着生出一个人影的雾状体，柯巫看到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起了杀心。
这种杀意像是黑与白本就该泾渭分明，白色空间里要么只有你，要么只有我。
柯巫涌起的杀意使意识恢复了清明，黑雾凝聚一道人形黑影，和彩色人影站在一条线上。
柯巫费神地判断眼前的一切。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记得自己掉进了熔炼池，她的躯壳已经化为灰烬了。
但是核心能源似乎是个保护屏障，从待死的身体里抽出她的灵魂还是意识体进行了保护。
接着她就看到自己撞到了极夜的头......
在无边际的白色空间一侧有悬浮光屏，屏幕里播放的画面是极夜眼睛看到的一切，光屏像是实时转播。
这令柯巫有种荒谬却只能这样解释的想法。
所以，她是进入了——极夜的潜意识里？
她入侵了别人的大脑！？
思考时，彩色人影闪身而来，它的手臂拉长数倍，一根纤长的七彩臂砸向柯巫！
柯巫反应灵敏，蹲下身躲开这招后伸脚横扫对方，彩色人影一经触碰便像雾气散开，柯巫打了个空。
一黑一彩僵持不下。
所有的事情都难以用正常的思维来理解，时间不多，柯巫只好跳出普通的逻辑圈，开始胡思乱想。
她确确实实地又死了。
但奇怪的是意识未亡，她的意识进入了别人的大脑，存在于极夜的意识空间，那么彩色人影应该就是极夜的意识体。
黑色是柯巫的意识，彩色是极夜的意识。
柯巫没有身体了，身处绝境，她没有退路，想活下去就只有一个选择。
掠夺。
占据极夜的大脑，吞噬掉她的意识，取代她。
抱歉了，柯巫默述。
想通这点，柯巫的黑影如疾风穿透彩雾，彩雾四散而开，柯巫没有停留地直奔彩色粘连物而去，她的移动速度很快，心念电转间就来到了粘连物前。
这团粘连物似乎有自我意识，能感知到柯巫的杀意。
它们瑟缩着往后退，柯巫抬脚想踩爆它们，彩雾冲回来化作一只手掌拍飞了柯巫，她在半空翻滚了好几圈。
按照逻辑，柯巫至少还要再转几圈，但她的黑影突然停了下来，干巴巴的悬在半空。
因为柯巫想到一件很有可能的事情。
彩雾能拟化成手掌，说明意识空间里可以幻化出各种东西，即便这不是她的主场，但柯巫至少也可以拟化什么。
悬在半空的黑影头歪垂着，四肢折成V字形，偏偏柯巫还把头180度转了一圈，黑洞洞的眼眶冷冷地看着彩雾和粘连物，似乎在设想怎么吃掉它们。
她有点疯魔了。
先是遭受死亡威胁，接着又撞进新世界不受任何束缚阻碍，这种徜徉的感觉让人膨胀。
彩雾幻化成保护罩护住粘连物，柯巫的黑雾退散重组。
她变作一柄尖利矛剑无情地刺破保护罩，冷硬的金属不断深入，保护罩宛如一个晶莹剔透的泡泡，表层泛起波纹，随着柯巫的进攻而破碎炸裂。
柯巫从纯黑矛剑中分身而出，她的黑影剥离出主体由空中落下。
她伸出手，巨大矛剑骤然缩小落回她手心时又幻化成一把莹黄色光剑，柯巫借用下落的力，对准那坨黏答答的粘连物体砍去！
方才四溅的水珠落在地面成为一颗颗水晶，水晶吸收了某种物质乍然膨胀成棱角分明的样子，数千万颗巨钻紧凑在一起铺垫在地面上。
巨钻的切割面像是无数面镜子，并且闪耀折射出纯白色刺眼的光，光芒一度将柯巫的黑影映照出残影。
险些要把她驱散！
柯巫下意识眯起眼，她仍在向下坠落，太亮的环境使她的黑影变得有些虚薄，得想办法改变这里！
把白染成黑。
念头一经冒出，柯巫的人形黑影肉眼可见地融化凝聚成一团黑色液体，她的手指合进液体里消失不见，光剑掉进巨钻中敲出几声响来，她成了一团黑墨水。
一滩墨水倾盆而下砸在巨钻上，不断跳跃飞溅，每滴墨水碰到的地方都会浸染成黑色，墨水就如沼泽般向外蔓延，巨钻的光芒黯淡下来。
柯巫乘胜追击，顺着钻石流到地面的墨水开始自我生长蔓延至整个空间，白色的空间里笼罩着一层灰色阴霾。
“滴答滴答。”
墨水滴到彩色粘连物上，每一滴都是带有强烈腐蚀性的强酸，灼烧粘稠物的肉块，冒出几缕灰烟，粘连物抖得很厉害，大概是觉得痛，但很快，墨水腐蚀了所有彩色粘连物。
一切终于沉寂下来，柯巫从巨钻上的墨水里拟出人影形态。
终于没有刺眼的白光了。
目之所及都是黑色，所有颜色都被她同化了。
悬浮在空间里的大光屏里视角放到了天花板的位置，似是这具躯壳终于承受不住混乱倒地不起。
掠夺结束，柯巫突然前所未有地平静。
平静之下是她自己都捉摸不定的混乱。
她坐在被染黑的巨钻上仰头看着光屏，一切无比真实而又如此遥远虚幻。
她的黑影频繁闪现出错位的样子，雪花状的bug时不时在黑影中抽动。
她是谁，以什么形式存在。
意识冲进别人家里进行了一番抢夺斗争，她的意识形态是一团数据，一不小心就会散成无数的数字堕入数据海洋。
但柯巫不知道不理解，她只是单方面认为自己没有寄居之地了，想法一出现，意识形态就会随着她的想法做出行动。
就像刚才的掠夺一样。
一切遵循她内心深处的念头而动。
柯巫站在自我解体的悬崖边摇摇欲坠。
身后的黑色空间里缓慢地漂浮起绿色的数字符号，那是极夜的意识数据，即将消散。
空间里突然伸出数只黑色利爪一把抓住那些数字，数字便碎成颗粒消散，利爪接着隐匿回黑暗。
在确定没有威胁，确定一切稳定下来后，柯巫才敢放任自己的意识逐渐昏沉，经历了死亡和一场高度紧张的战役，柯巫的精神薄弱许多。
她的思考能力急速下降，意识体这番折腾一回对她来说风险极大，没有崩溃瓦解都算是万幸了。
她后仰着倒下，闭上了双眼，成为一滩墨水砸在地面，融入了黑色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