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不好了——”
内监神态焦急,哐当撞上正德殿的大门,谁料这门是虚掩的,他没刹住力,一头栽进殿中,像个球似的滚了好几圈才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又立即颤巍巍地跪倒在御座前,抱着皇帝的锦靴哭嚎。
他那张粉白的圆脸像包子皱出了许多褶,嘴里仿佛人仰马翻似的,又止不住喘气,又忙着哀叫,还得分出神回禀圣上。
于是正德殿里被皇帝召来议事的文武百官,被迫听这小内监好一阵儿的哭爹喊娘。
御座上的皇帝动了动脚,没挣脱,小内监年纪不大,嗓门却高,力气也大得惊人。他单手扶额,嘴角不停地抽搐,暗想,我果然是脾气太好了……
好脾气的皇帝只能亲自伸手戳了戳小内监的肩膀,语气温和:
“到底什么不好了,你细细说来——”
文武百官眼观鼻鼻观心,全都低着头装鹌鹑,里面有些人愈发缩紧了脖颈。
小内监用力吸了一下鼻涕,此刻鸦雀无声的正德殿里都回荡着这“咻”的一声。
“贺尚书,贺尚书她……她弃官跑了!”
“哈?”
不止皇帝,听见这话的百官都不由自主地吐出疑声。
“贺尚书真的跑了!她府上空无一人,正厅的方桌上摆着一套官服,上面压着官印!”
小内监愁眉苦脸道,“而且府门大敞,像是故意的……”
“她走了?可有书信留下?”
皇帝哐当站起身,赤红滚金边的宽袖拂倒了案几上的高颈梅纹紫釉瓶,瓷器哗啦一声碎开,但殿中无人关注,他们都被小内监所说的事惊愣住了。
“没有,连张纸片子也没留下!”
皇帝脑中如被锤击,扑通坐下,身体一震,两眼失焦,良久才讷讷开口:
“怎么走了……贺卿怎么走了呢?她怎么走了……”
正德殿里的臣子这下没法默不作声了,他们齐齐看向站在头排的一个清癯老者。
被众人注视的老者轻哼一声。
这一声立刻点燃了众人的怒火,他们七嘴八舌地开口讨伐。
“贺尚书肯定是被崔御史气跑的!”
“崔御史没安好心……”
“崔御史说话也太难听了,换成我也想走!”
“呵,有些人真是恩将仇报,也不想想若没有贺尚书,他还能好好站在这儿么……”
崔御史岿然不动。
殿中吵嚷,皇帝仍然沉浸在他的大才、贤臣兼恩人弃他而去的不可置信中,来传信的小内监依旧跪趴在御座边上,一动不动。
崔御史冷笑一声,而后慷慨陈词道:“贺重玉自恃功劳,不告而去,如此任意妄为,臣要弹劾她!”
众臣子闻言,脸色复杂,齐刷刷盯着最前面的崔御史,心中发出感慨——老头儿,你还要不要脸了!
王吉嘴都要气歪了,立即跳出来,气势汹汹地瞪着崔御史,“崔老头儿,你妒忌贤能,逼走了贺师,你罪该万死!”
要不是左右拼命扯住了他的袖子,他能跳到崔御史面前,揪着对方的衣襟质问。
“哼,小儿无状,整天跟在年纪比自己还小一轮的姑娘身后,‘贺师’长‘贺师’短,像什么样子!你也不看看人家领不领情,她离开有告诉你么!”
崔御史须发花白,身如青松,说话却咄咄逼人。他似乎是被王吉的话气到了,竟不顾资历,和对方呛声。
但王吉没有受影响,他指着崔御史吊起嗓子大喊:“你最好亲自上门道歉,把贺师好好地请回来!”
崔御史没好气地反问他:“人都离开洛京了,天南海北,谁知道她往哪里去了!我怎么登——门——道——歉——”
“登门道歉”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一样。
好问题,贺重玉到底去哪儿了?
于是众人也反应了过来,皇帝也回了神,抬脚轻轻点了点小内监的肩膀。
“贺卿竟没有留下一丁点只言片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