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天地换色。
原本秀气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少女像那名女子一样,倚靠在树下,周围是纷飞的白色花瓣。
白色花瓣铺了一地,犹如漫天飞雪,落在少女身上,双颊,眉心处。
花瓣遮面,她没有看清那少女的面容。
片刻后,一个手抱长剑的少年自树的后方偷偷摸摸的朝少女靠近。
只见那少女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没有睁眼便猜到了来人是谁。
“哥哥。”
少女的声音很甜,很清脆。
少年听到声音无声笑了笑,来到她身边坐下,与她并肩偎在树旁。
二人没有言语,只是互相依靠着。
江芸眼神直直盯着那少年的脸庞,总觉得他在哪见过。
更令她惊讶的是,方才那小女孩的模样,完全就是幼时的自己!
她从小随爹爹长在昙灵谷,没有兄弟姊妹,没有见过娘亲,更不会有什么兄长。
她不自觉朝着二人走近。
四周边缘是高远深邃的苍穹,漫天的白云悠悠飘荡,平整如境的水面垂直的倒映出蓝天白云。
若不是梦境,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丽梦幻的地方?
阿浮望着眼神呆怔像是失了魂的江芸,她眸眼半眯,仿佛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阿芸?阿芸——”他晃了晃江芸的肩膀,青亭飞在她的耳侧若有所思。
自从幻境坍塌后,他们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空无一物,所见之处皆为飘渺云雾,看不清一点边际。
而江芸,更像是着了魔一般,神情木讷。
仓濯和仓廪立在一旁,看热闹似地望着他们。
江拾月上前一把将阿浮推开,伸手在江芸眼前晃了晃。
“阿芸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是不是方才被缚灵的反噬伤到了?”
青亭反驳道:“不可能,缚灵是不会伤害主人的。”
江拾月眉心一蹙,看向扑闪着翅膀的青亭,疑惑道:“缚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法器?为何之前从来没有听过?又为何会认阿芸为主?”
“青亭,你看起来对缚灵很是了解。”
江拾月看它的眼神越发犀利。
她那日在榕城有问过江芸关于缚灵箫的事,可是她也不太清楚。
青亭红睫微闪,晃悠着晃悠着就晃到了阿浮身后,落在他的肩上,佯装镇定道:“我可是神鸟!我知道的多点怎么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神鸟身份是你自封的,你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雏鸟而已!”江拾月直言说道。
她还记得当年见到青亭时它还是黑黢黢的一只,浑身是伤,静静的躺在江芸手心里,她好不容易才救活它。
再后来就参加了御灵试炼,当了江芸的灵宠。
青亭一直说它是神鸟,是五凤之一苍鸾后裔。可是试炼时是必要探灵根的,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灵鸟。
“你你你!!!”青亭气的羽毛炸飞。
它嘴话从没赢过江拾月。
“你什么你!少给我打马虎眼,若不是方才缚灵突然失控,阿芸怎么会变成这样?”
青亭也觉得这里有些古怪。
它感觉支撑幻境的法力与缚灵的神力本质上是相像的,有什么法器能制造幻境?
青亭正思考着,只见原本站立的江芸突然动了,她朝着阿浮这边走来,然后掠过他的身旁,径直走向了飘渺云雾。
“阿芸——”
众人齐齐跟上。
江芸望着前方一直牵着她走的女子。
女子笑颜温婉,看她的眼神带着宠溺,就像爹爹看她的眼神一样。
那女子拉着她走到一处坐下,旁边是潺潺流水,清澈透绿,看起来没有一丝杂质,但却望不见底。
女子伸手覆在江芸的发顶,柔声问:“阿妘,可还在生你兄长的气?”
江芸试着开口回答,但话到嘴边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你兄长生来便肩负着守护苍生的使命,他会同你爹爹一样,保护你,保护娘亲,保护这里所有的生灵。”
江芸听着她的一字一言,杏眼直直望着女子恬静的面容。
如果她的娘亲还活着,也应该如她一般温柔美丽吧。
“阿辰常常跟我说,她的妹妹是神界最美丽的女子,以后要保护她不受欺负。”
“你还记得他每次大战告捷时,回来都会带一株凤兰花吗?他说这是阿妘最喜欢的花,也是他庆祝胜利的方式。”
阿辰从小不善言语,但他从不吝啬自己的情感。
“阿芸?醒醒阿芸——”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江芸望着女子的神情一滞,是......阿浮的声音?
女子依旧眉眼温柔的看着她,说:“所以阿妘下次再见到兄长带着风兰花归来,一定要记得恭喜他,知道吗?”
“我......没有兄长。”
女子神情微顿。
“阿妘怎么能这么说呢?兄长知道了会伤心的。”
江芸猛地站起身来,忙不迭往后退了一步。
“不,我没有娘亲,也没有兄长。”
“你不是阿芸的娘亲,我也不喜欢什么风兰花。”
江芸说着鼻子一酸,心底酸涩涌上,不自觉红了眼睛。
她看着那女子蹙眉敛起了笑容。
忽然间天地变色,周身景象如打碎的镜子般,一点一点的破裂开来。那女子身形也变得虚虚实实,望着江芸的眼神也越发悲伤起来。
江芸瞧着她熟悉又不甚相识的眉眼,眸底闪过一丝慌乱。
她猛地朝她走进,可是那女子却突然化作一团烟雾散去,紧接着刺眼的白光传来。
“阿芸?阿芸醒醒——”
江芸再次睁开眼睛时,阿浮担心的神情映入眼中。
她眼神一怔,随后眸里泛起晶莹。
众人望着这一幕,尽显诧异。
从进到这个结界开始,江芸的表现就与他们有所不同,她肯定还经历了别的事情。
阿浮看着眼前不停落泪的江芸,有些手足无措。
他伸手想要给她擦眼泪,但手到眼前又收了回来,江芸见状哭的更甚。
江拾月这时上前安抚道:“怎么了阿芸?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江拾月的话不仅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让她哭的愈来愈烈。
她从没见江芸哭的如此伤心过,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旁边人见此一头雾水,面露疑色。
阿浮凝眸望她,江芸不像是那随意会哭鼻子的人。
从初识时,她正义坚韧,聪慧果敢,做事沉稳,会对任何需要帮助的人施以援手。她会哭的如此,定是刚才发生的事伤进了她的心底。
他小心翼翼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在。”
他说完动作轻柔地将她拥进怀中,不停抚背安慰着。
“我在呢。”
“刚刚发了何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我替你打他好不好?”
江芸头抵在他肩侧,闷闷的声音传到了他耳朵里,很轻,只有他能听到。
“我没有娘亲,也没有兄长......你骗我.....我没有娘亲......”
阿浮抬眸微怔,听着她略带哽咽的抽泣声。
“那我帮你教训骗你的人好不好?或者......我来做你哥哥?”他低沉的声音灌入耳中,末句带着些调笑意味。
“你占我便宜?”
江芸忽然仰脸看他,停止了哭泣,眼神也清明了不少。
阿浮听到声音低下头来,二人近在咫尺,阿浮唇边是她哭得有些红肿的鼻尖。
“没有,我哪敢啊。”他神情尴尬道。
他双手张开,江芸退出了他的怀抱。
青亭飞到江芸眼前,担心道:“阿芸你方才怎么了?”
江芸回想着幻境里的情形,直言道:“好像进入了幻境。”
“幻境?”它惊讶道。
他们本身就在幻境里,竟然还有境中境?看来此处定有非常厉害的法器。
江芸整理了下思绪,扫了眼立着的众人,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祝洺沉默不语,仓濯和仓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脸迷茫。
他们在这湖底待了数百年,也从没发现有这样一方结界。
“阿芸试试唤出缚灵,既然是它把我们引进来的,定能有破解的方法。”
江芸心声轻唤缚灵,然后就看见她眉心飞出了一道白光。
那白光直冲上方苍穹,下一瞬飘渺云雾骤然散去,所见之处一片光明。
前方出现了一座殿宇。
那宫殿如孤岛一般,悬浮于云海之上,仙雾弥漫,天光一线。
忽然脚下白玉长阶浮现,不停的往上延伸,冲破层层迷雾,直冲那巍峨神殿。
青亭望着前方的殿宇,愣神愕然。
这不是神界的若华殿吗!
他们怎会出现在此?为何这幻境里会有神界的若华神殿?难道法器与若华殿有关?它在神界时也没听说过这里有什么神器啊!
它正想着,就看见江芸踏上了长阶,其他人紧随其后。
百阶长梯鳞次栉比,傲然耸立,但他们却觉周身轻盈,仿佛置若云端。
神殿四面出廊,恢弘壮丽,屋檐镶着琉璃瓦,宫殿顶上正脊两端刻着不知名的金漆异兽图案,正中间烫金大字写着:若华殿。
玉栏长廊上有人群来往,手里端着玉盘珍酒,行色匆匆。
“欸?他们看不到我们哎!”仓廪忍不住惊叹道。
“他们对我们来说是幻境,我们对他们亦是如此。”阿浮解释道。
仓廪点了点头,随后朝着人群走去。
......
“昨日神君又发病了,饭菜被打乱一地,殿内一片狼藉,仙侍吓跑了一批又一批。”
“可不是吗?现如今分过来的仙侍越来越少了,都没人敢来我们若华殿。”
手端玉盘的侍女贴耳小声讨论着,迎面走来了一位男子。
那男子着一身洁净白袍,双手负于背后,目光如电,望着前方窃窃私语的人。
侍女见到连忙躬身行礼,“见过晋祠仙君。”
晋祠握了握手中的折扇,挑着眉笑道:“怎么?你家神君又闹腾了?”
“回仙君,神君他......”侍女低头互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晋祠了然,话锋一转问道:“知道了。”
“新晋的仙侍何时过来?”
“回仙君,申时。”
“嗯,退下吧。”
“是。”
晋祠说完抬脚朝着前方的神殿走去。
神殿金门大开,殿内云顶檀木作粱,水晶玉璧为灯,宫阙鸾飞。地上铺着龟背如意花样的绒毯,两侧是琳琅满目的净瓶青瓷,尽头是一处方形的紫檀书案。
晋祠每每来此,都会被右侧墙壁上的悬浮菱格惊艳。
只见右侧墙壁上,林列着一排排规律整齐的透明菱格。菱格里盛着一只只,不同颜色,不同杆质,不同毛发制成的毛笔。
这是神界明邪神君最宝贵的物件。
神君明邪,古怪孤僻,性情冷漠,嗜笔如命,在神界是出了名的。
他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都会,还配有一副较好的样貌。
若不是他那冷漠的性子拒人于千里,这若华殿的门槛怕是都要被女君们给踏烂了!
人在过于优秀时,身上唯一的缺点就会被无限放大,明邪就是如此。
神界很多仙君少将都不喜与他相处,只有晋祠不一样。
晋祠是从凡间升上来的仙君,执掌神界司物殿,凡是你想到或者想不到的物件,他这里都有。
他与明邪初识,源于一尊砚。
晋祠常常觉得,他能与明邪做友,定是自己心胸宽广所致。
紫檀书案上,宣纸掉落一地,墨迹纷飞,晕染了后方的白色屏风,这是他为明邪换过的第六百二十一扇屏风了。
晋祠望此情形清隽的脸庞闪过一丝无奈,他抬脚走到书案旁,放下手中的折扇,开始收拾那一片狼藉。
明邪从外面走进来时,书案已然整洁,晋祠悠哉游哉的坐在椅子上,看他的笑眼微眯。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明邪一张冷脸尽显严肃,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晋祠不以为然,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无所谓说:“那又怎样?我已经动过了。”
明邪冷了他一眼,没有回话,转身走向那悬在殿内的一排排菱格处。
“你再不改改你那臭脾气,以后这若华殿就只剩你一人了。”
“怎么?你不是人吗?”
晋祠语塞,起身幽幽走到他身侧,道:“司事殿又送来了新一批的侍女。”
明邪回了两个字:“随便。”
他不需要人伺候,那些人一点都不尽心尽意,他的物件别人碰不得。
“那就同往日一般?”
“嗯。”
殿内归于宁静,二人一同望着墙壁上的透明菱格。
片刻后,明邪开口说道:“我最近又画不出来了。”
晋祠听到转头看他。
“笔不行?还是砚不行?难道是纸不行?或是被他们扰了心神?”
他摇了摇头,“不知。”
明邪望着墙壁最中间的那个透明暗格微愣。
那里不似别处,空空如也。
“我再为你寻一支新的笔?”晋祠说。
明邪的画技冠绝神界,但他一直有一个怪癖。
每画完一幅画,都要废一支笔。
因为他觉得,不一样的笔,呈现出来的画是不一样的,手感也会有所不同。
他创造一副完整的画,天时地利人和,神情冷暖心境缺一不可。
在神界,拥有明邪画作的人少之又少,就连主宰神域的天帝都是求了好些时日才求来的。
晋祠顺着明邪的视线望去,那中间的透明格子从他认识明邪后,就一直空着。
他也曾问过他,为何中间一直空着?
明邪说:你管得着吗?
晋祠:?
你说得对。
“不用了,我明日要出趟远门,若华殿的事,你代为看管。”
“好。”
明邪说完便不见了身影,空荡的神殿里,只留下晋祠一人。
晋祠仿佛早已习惯,他浓眉一挑,抬脚朝前方的菱格走近。
明邪会好好爱护每一支笔。
即便是破损不再使用,也会封在菱格里作留念,所以若华殿的墙壁上才会镶嵌着各种暗格。
他凝望那中间的一处,眼底眸色流转。
这时明邪的随身侍卫启朝从外面走了进来,径直走向晋祠恭敬道:“启禀仙君,若华殿新一批的仙侍到了,司事殿掌事让神君前去挑选。”
晋祠收回目光,扬眸看他:“知道了。”
他说完便朝着殿外走去。
刚走出大殿,就看到殿门外站了一排侍女。
侍女们一身粉衣,低垂着头,为首掌事见到晋祠后,吩咐侍女们行礼。
“见过晋祠仙君。”
晋祠点头示意。
为首掌事介绍道:“想必你们有所了解,晋祠仙君与明邪神君是至交好友。神君常常外出采风,不在殿中,你们有任何事务启禀,寻晋祠仙君亦可。”
“是。”侍女齐声道。
掌事转头看向手摇折扇的晋祠,道:“仙君,选吧。”
神界有规,仙神有别。
每百年间仙侍都有一次机会晋升神侍,随之而来的是荣华富贵,亦或是仙缘飞升,竞争还是很激烈的。
但若华神殿,从来都不是晋升者的首选。
因为他们的神君早已臭名远扬。
晋祠抬眼看向前方垂着头的侍女。
他知道没有人愿意想来若华殿伺候,来了也待不久,所以他不是很在意,随口道:“有人想留下吗?”
一阵沉默。
掌事抬眸一个个的扫过她们,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晋祠见状不怒反笑,“无妨,明邪是出了名的不好伺候,连本君有时都受不了他的臭脾气,那今年若华殿就不留人了。”
“掌事带人到其他殿吧。”
掌事有些为难道:“仙君,这有些不合规矩吧?”
她说完话锋一转,面向侍女厉声道:“你们能来若华殿伺候,是几世修不来的福分。怎么?堂堂上神府邸,还入不了你们的眼?”
侍女们顿时吓得跪倒在地,身子不停的颤抖,齐声道:“掌事恕罪。”
掌事目光重新看向晋祠。
他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这时跪在最边上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奴...奴婢愿......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