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中女子眉眼染上艳色,手指若有似无的抚上萧霁下颌,顺着那流畅线条径直而下,停在喉上那一处起伏上,指尖皮肤上的丝丝凉意侵入他四肢百骸,她却恍若不觉他忽然变轻的呼吸,眼睫幽幽撩起,“你指哪一个?萧四公子还是……”柔弱无骨的手攀上紧绷着的双肩,宁颂微踮脚附在萧霁耳边呵气如兰,“萧霁哥哥?”
带着轻叹的嗓音撩人心弦,萧霁扣在她腰上的手不住收紧,几乎让她脱离地面,低头侧脸,凉薄的唇变得灼烫,轻吻她近在眼前的晶莹耳垂。怀中纤弱的女子大概没有想到,身子一颤,攀在他肩上的双手也似是没了力气,那小巧柔软的耳垂瞬间绯红。
宁颂微推了推萧霁,力道很轻,比起拒绝,更像是含羞推拒。唇擦过脖颈,引起她一阵战栗,终究还是存了些胆怯出声道,“萧霁……”
他埋首在她肩上,低低应了一声,“嗯。”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直到凌乱的气息平缓了些后,才松开些力道,缓缓自她肩上离开,也未全然离开,而是与她额头相抵,眸光将满脸嫣红的女子紧紧锁住。
宁颂微不敢看他,她知道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当中若是含了灼灼情愫,会让看到的女子如何动情沉沦。彼此呼吸纠缠,萧霁看到她垂下的眼睫就犹如蝶翅轻颤,他哑声开口,带了些缠绵笑意,“原来你也知道怕的。”
“我不怕。”她抬眸,在触及他眸底神色时又慌乱垂下,“我已决定了与你同舟,从此黄泉碧落,苦痛欢愉都会与你一起。”
黄泉碧落,苦痛欢愉。
萧霁无法形容此刻的情绪,胸腔当中跳动的,仿若已不是他的心,而他脚下坚韧土壤不知为何变得松软,就好像踩在云上。天下人都道他冷蔑无情,是地府归来的杀星,可为了她这一句话,他宁愿放下一切,抛却所有仇恨过往,陪着她走遍山河大川,看世间美景。
他眸光缱绻专注,无声地凝望了她一阵,“我们去天星谷,从此以后,就住在那里,四季变幻,外面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再关心,若你觉得闷,我们便出去游山玩水,累了,便再回来,可好?”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她眼眸微微睁大,本以为萧霁是一时意气用事带她出逃半日,所以一路上,她也只管看着前方的风景,什么也没有思虑过。但如今他好似是真有此打算,此等离经叛道之行连从前跋扈嚣张的宁颂微都没想到。
萧霁点了点头,在她额心烙下一吻,不欲再多言,揽着她重新跃起稳稳坐在马背上。
“萧霁……”宁颂微有所迟疑的开口,马儿已开始继续向天星谷的方向前行。
他心知她心底忧虑和牵挂,握着她的手安抚,“六刃会救出陆将军,六公主的下落,我也会安排他们继续寻。至于萧霁和青阳郡主,会死在一场意外大火当中,以后,我便是穆清风,你便是陆玉,我们做一对寻常百姓。”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安排弄得头脑混乱,转头问,“你是早有此打算还是忽然决定的?”
他面色平静,眸光望向前方,“你将刘氏家人引去天星谷,以为他们能在那里暂避,实则那里我布置了奇门遁甲,谷中居所极其隐秘,他们是寻不着的。”
“那岂不是……”
“放心,徐冉已答应不再追捕他们,至于去了何处,想必无人知道也是好事。”
宁颂微这才渐渐明白过来他方才说这件事的意图,便是说,天星谷的居所,是他早就有带她一同隐居于那处的打算所建,也许不是此刻,但终究是想要实现的。
她凝眉,神情兀自苦恼,“可是,我曾以为,你想要的是……天下。”
萧霁不以为意嗤了一声,“我自问不是个清心寡欲之人,所求甚多,偏偏天下不在其中。”
“你们男子,不是皆以追逐天下问鼎帝座为胸臆?”
覆在腰腹上的手用了些力,有股惩罚她出言不当的意味,很快便又卸了力,淡漠嗓音从耳边扫过,“若你以问鼎后位为胸臆,那我也愿意去追逐一番。”
长风吹过,宁颂微不知怎地,便想到了宫宴上风姿无双却笑容空洞的长姐,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我不愿。”
她一瞬低落的情绪,萧霁亦有所觉,将她往怀中紧了紧,不再言语。
午时刚过,风雪已停,萧霁将怀里悄然睡去的女子抱着下马,他们站在一处山坡下,林间幽冷,连树梢都结了霜,犹如雪柳。他小心翼翼的抱着怀中女子,穿行在一片冰天雪地的纯白仙境当中,脚下路线并不径直向前,而是总会在莫名的地方忽然折转,极其复杂。
走了许久,眼前豁然,一座幽静建筑坐落于谷中湖畔边上,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湖面上。
萧霁低眸看了一眼怀中女子静好的睡颜,似是想到等她醒来看到眼前景色后,该是如何的神采飞扬,唇角勾起微小弧度。
宁颂微是被一阵饭菜香气吸引后醒来的,腹中空空如也,她睁开眼,望着雅致古朴的床架,木梁上雕刻着百花飞鸾,床帐则是入手如水流划过的云影纱。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低头看自己,外面被风雪濡湿的衣裳已被褪下,中衣完好的穿着。再环视一眼这同样布置风雅考究的室内,脑中刚刚睡醒的迷糊劲儿还没散去,神色不免有几分困惑。
萧霁听到内室动静,走了进来,了然一笑,走到衣柜前拿出一套早为她备好的衣衫,“先穿上衣服来吃饭。”
她这才回过神来,渐渐的,眸底乍然亮起的欣喜代替了迷茫,如同得到了企盼已久礼物一般的孩童从床上跳下来,只穿着罗袜,脚步轻盈,发丝舞动间,几步奔到了萧霁的眼前,“这便是天星谷?”语气漾着悦然笑意,尾音高高扬起。
见他含笑点头,也顾不上穿得单薄,便转身要向外跑去。萧霁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拉回,神色有了无奈的包容,“去穿衣服。”
穿好衣服确定她不会再着凉后,萧霁才放任她跑出屋去。
跑进院落里时,宁颂微深吸口气,因眼前美景屏住了呼吸。漫天遍野的雪雾弥漫,午后的阳光被云遮蔽着,一粒粒的光尘在空气中漂浮舞动,泛起金色的光,照不到日光的地方,起伏的雪松隐约有浅淡蓝光弥散开来,一直到尽头,与天际相接。
这里好像不是人间该有的地方,她失神望着天边流云,曾经那些纠缠在心中的烦恼也好,忧思也罢,与这广袤无垠的世界相比,都已是无足轻重之事。
有一双手臂从身后伸过来将她圈进怀中,萧霁沉润如月的嗓音淡淡响起,“春季碧色连天,夏季花开十里,秋季叶落无边……既然来了,有的是时间容你赏景,先进来吃饭可好?”
宁颂微沉默点头,她脸上的神色平静,身体里涌动的,也称不上是喜悦之情,她只觉得胸腔震动,连魂魄也为这片天地震颤着,原来,不止是信仰自然的胡族会臣服于天地,此刻在她心底,终于明白何为敬畏。
哪怕在后来,那些迷失在过往的日子里,她将一切缠绵悱恻都统统遗忘,却在午夜梦回时,总能梦见这一片苍茫纯净的雪林,和身后与她耳语的他。
恍恍惚惚的坐在桌边,萧霁做好的这一桌菜每一道都是她爱吃的。心境打开,食欲自然也就来了,宁颂微只觉这一顿饭是她这么多年来,吃的最是舒畅的一次,。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吃饱喝足,她以手撑腮歪着脑袋懒懒的想。
窗外是明镜般剔透的雪景,屋内是风雅如画的布置,还有一个的男子。
“这大概就是神仙日子了。”宁颂微喃喃轻语,看向萧霁。
他眉梢微挑,没有听清。她便浅勾了一个笑,“像是在做梦。”一个明知荒唐却不愿意醒来的美梦。没了负累和牵绊,女子脸上的笑愈见娇美明快,眼眸流转间,朱唇抿出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无邪纯净。
萧霁备了一壶冷酒在桌上,却不让她喝,只自己独饮,饮了一杯又一杯,不知是因这酒还是因她的笑,他竟生出几分醉意。
初春时节,已有不畏寒冷的鸟儿出巢,在暖阳下鸣叫,叫声婉转清亮,他侧耳听了听,眼梢笑意散漫,“旁边有一间屋子中,有你最爱的那些书籍话本。”
“你准备的如此齐全?”宁颂微起身走到窗前,眯眼去看窗外景致,这座幽静的建筑前后有几间屋子,皆用回廊相连,屋宇错落,亭台坐落在湖面上,只是那亭台似是还未完工,青葱细指扬起,指向那亭台,“那里为何建了一半?”
“本不是计划在这个时候带你来的。”萧霁似笑非笑,眼神追随着她的身影不曾离开分毫,“许多地方还未完善。”
宁颂微转身,两掌轻拍,黑眸亮如星子,“那是不是还未起名?”
他轻轻颔首,见她站在窗前冥思苦想,眉枝轻凝,似是想到一个,又觉得不甚满意,摇头暗自否掉。雕窗外送来徐风,将女子垂在腰间的发丝扬起在身前,黑缎般的长发一缕一缕勾勒在腰身侧边,飘逸自在,而她背后是满目清白的无边天地。
如一副隽永绝伦的画卷。
萧霁也走至窗前,两手撑在她身后窗棂上,将娇小的人儿圈在怀中,“那么难想?”
她仰首,神色当真是在苦恼此事,“可不是,我本想着以这雪景来命名,但转念一想,你方才说这里四季景色各异,不分上下,这要如何起名才能将四季都包含了进去?”
他沉吟了一瞬,随口提议,“那不如就叫四时异色。”所居之处叫什么名字,实则对萧霁来说是不足挂齿之事,与人一样,名讳不过是为了供人辨识,不存在好坏之分。
宁颂微却很是热衷,只呆了一呆,便喜上眉梢眼眸弯起,“就叫四时异色。”刚说完便灵巧如猫儿一般弯腰从他手臂下钻过去。
眼前蓦然一空,萧霁意外地扬眉,原来她也可以如此敏捷。
这本是闲散无事的一个下午,最终就在宁颂微突发奇想取名写字寻板的忙碌中悄然度过。直到天色暗下,白日里美轮美奂的地方没有城内华灯点缀,暗的犹如深渊,唯独四时异色这一处山中小筑灯火通明。
若不是萧霁许诺她第二日会再陪她继续寻一块合适的木材来制板,她仍是执着的要打着灯笼去山林里找合适的木材不肯歇息。
宁颂微安然睡下后,萧霁点起安神香气,替她关上了房门。如此不设防,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庆幸。子夜阁中时,对明月楼的深浅他尚无把握,因此才执意要歇在她同殿的外阁,而此山居之处的安全,他成竹在胸,便也要恪守规矩,与她分居两处。
萧霁向后倚在廊下,垂眸拿着帕子擦拭匕首上的木屑,他姿态闲适,举手投足间,一派散漫清贵的傲然。月凉如水,冰冷铁器的锋刃上泛起幽蓝寒光,掠过他无波无澜的眸底,漾开一抹足够融雪的暖意。
直到身后阴影处,缓步走出一个人来。寒锋跪地低声开口,“主上,五公子已接管宣城和淮阳侯手下两万精兵,退位诏书颁下,目前,陛下和其他人皆歇在子夜阁。”
修长五指划过刀刃,闻言在刃上停滞一瞬,顷刻便被吹毛利刃的刀锋划出一道伤口,血凝结成珠滴在地面上。男子幽暗的眼在夜色中抬起,“此后不必同我通报这些,我有其他事交给你们。”
“主上?”寒锋不解,仰头看月华下背对着自己的男子,背影孤高决绝,似是已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忍不住开口,“主上难道是想和郡主一直生活在这里?”
萧霁不语,匕首在指间把玩着,神色却有几分心不在焉,“若六刃觉得不妥,便可离开,你们与我的盟誓,萧焰也可以接手。”
寒锋急了,语气也沉痛了许多,“……主上为了儿女私情,连圣女的血仇都要抛却?郡主若是真心待您,那必然不会阻止您去报仇。您真的甘心让自己的母亲就这样含恨带耻的离开吗?”
面前的人一言不发,只手中匕首在指间翻转飞快,若是细听,便也能察觉到,他的气息也一样紊乱。
“就算逝者已矣,难道主上连自己的公道都不愿讨回?”寒锋叹了口气,“六刃当初愿意与主上缔结生死盟约,便是死契,复仇还是退隐皆与主上共进退,但是,属下只想知道,如此轻率便撒手一切,主上当真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