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被掀开,刺骨的寒风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涌进帐篷,洇湿了门口处的一大片地毯。塞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仍是平静无波的:“今日怎么迟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满是谄媚:“塞里领主,今儿下这么大的雪,路上不好走。”
塞里冷淡道:“耽误了什么也不能耽误这位的饭,一会儿郎主回来她还没吃完,看郎主怎么罚你。”
那男人连连求饶,塞里也不与他多说,将饭菜从篮子里一样一样取出来,摆在托盘上端入内室。屋里的纯懿听到了声音就已坐起身来,此时已经端正坐在一个小小的圆桌旁,一双漂亮的眸子平静看着她。
赛里将饭菜摆在小圆桌上。今日依旧是三个菜,一道肉菜两道素菜,还有一张大饼,菜都是简单闷煮在一起就出了锅,饼做的也硬到硌牙,自然与纯懿日常的吃用没法比,但在虞娄军营中,已经是刻意安排才有的好待遇。
纯懿丝毫没有长帝姬的架子,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其实她胃口不好,从来也吃的不多,更何况这简陋的饭菜并不合她口味,眼下还被关在延陵宗隐的虞娄大营中,更是食不下咽。但她还是努力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吃着这些难吃的饭菜,一直吃到实在吃不下去了,才放下筷子。
然后她起身,朝着床榻而去。
走动间,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动传来,她纤细的右脚腕上扣着一条极粗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深深锲入地下,上面还压着一块大石,将她的活动范围限定在营帐正中的一块小小区域之内。
那锁链对纯懿来讲实在太粗又太重,纯懿带着它走的吃力,每一步都走得蹒跚。而紧扣在她腕上的铁环已经将她的皮肤磨得血肉模糊,不碰也钻心地疼,纯懿索性也不再盖被子,直挺挺躺在稻草铺就的简陋的床榻上,左脚半搭在床沿,右脚干脆仍支在地上,双眼望着帐顶出神。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战马嘶鸣。赛里收拾盘碗的速度明显变快。她刚退出营帐,帐帘就再次被人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微微低头大步迈入纯懿的营帐中,挟着风雪和硝尘,让营帐刹那间就拥挤了起来。
延陵宗隐也不用黑塔帮忙,亲自卸下战盔。一转眼,就看到纯懿已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身子好像愈发纤瘦了,下巴更尖,脸蛋更小,一双眼睛越发大的惊人,满含着迫切望着他。
延陵宗隐自然不会认为纯懿的迫切是为了见他。他勾唇一笑,大步走过去,身上铠甲随着他的脚步,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更显气势逼人。
“今日我们还是进攻了宣化门。”不用纯懿询问,他先主动开口交代,“昨夜大雪,护城河已结冰,给我们造成了些麻烦。”
看着纯懿掩不住喜悦的神情,延陵宗隐故意将语速放的很慢,一字一句地说,生怕她听不清楚错过什么:“不过这不算什么,冰层不厚,凿开就是了。我们有五十余名勇士游过了护城河,到达宣化门下,你们城脚下的六七百人甚至都不敢与我们虞娄勇士交锋,看到我们渡河,转身就跑。”
纯懿死死咬住下唇,本就苍白的脸更是失了血色。
“今日用了攻城车,被箭矢石块砸死砸伤的庆军不少,最少……”延陵宗隐故意拖长了语调,欣赏着纯懿难看的面色,“得有几百人吧。你是知道的,汴京城内本来就兵员不足,这般每日伤亡几百人,不知道你们还能撑多久呢?”
他继续转述,也不避讳虞娄的损失,可将大庆的失利描述地更加详实,几乎将那幅画面呈现在纯懿面前:“为了阻挡我们的精锐骑兵,你们的姚将军在城外挖了不少陷马坑,坑中藏有利器,一旦跌入,伤亡惨重。倒是个好办法,不过……相比虞娄骑兵,你们庆军误入的更多。”
想到当时的场景,就是再平日里再严肃冷厉,延陵宗隐也忍不住朗声大笑:“两军交战,竟能跌入自家陷阱,可真是让我大涨了见识啊,哈哈哈哈。”
“眼下只是攻城车,你们的军队就惊惶成这样,明日我们准备在宣化门和东水门用火炮,你们该不会要自己跳下城墙吧?”
纯懿笑不出来。她沉默闭眼,只觉胸腔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沉闷又憋痛,几乎盖过了脚腕上的疼痛。在延陵宗隐的笑声中,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力量:“我真后悔那天没有杀了你。”
延陵宗隐居高临下,轻蔑看她:“现在也不迟。我就在这里,不止是你,你的将军,你的臣民,尽可以来杀我。”
“但是对我们来说,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我和我兄弟战死城下,而你们呢?”他毫不留情戳破纯懿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你们庆国遇到最坏的结果,打算怎么办?”
纯懿无言以对。
日子继续过着,纯懿依旧被关在虞娄营帐中,而延陵宗隐依旧每日来看她,告诉她今日两军战况。可情况一日一日变的糟糕,大庆节节败退,虞娄虽然还没能攻入城内,可听延陵宗隐的意思,拿下汴京只是时间问题。
纯懿也就一日比一日沉默下去,甚至有时候,她都懒得起身,半死不活靠在床头,眼皮耷拉着,沉默听着延陵宗隐带回来的消息。
直到这一日,延陵宗隐来得迟了一些,脸上竟然还添了一道血痕。他站在纯懿床前,看着纯懿没精打采的样子,眸光黑沉,久久无言,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目光在纯懿身上逡巡,忽然伸手,扯住纯懿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纯懿从来都敌不过他的力气,被迫随着他拉扯的动作起身,宽大的衣袖滑下,露出一条与金线交织缠绕的红绳,在跳动的烛火下闪烁着璀璨光芒。
延陵宗隐定定盯了那条手绳许久,忽然冷笑:“今日我带来的消息,你一定开心。”
纯懿仍旧低垂着眉眼,双唇紧抿,没有回应。
延陵宗隐慢慢道:“今日你们有一支勤王军队冲破了我们的防线,突入了汴京城。”
“带兵的人你也认识,猜猜是谁?”
纯懿并不认识多少带兵的将领,她最熟悉的武将,就是陆家……
意识到了什么,纯懿骤然抬眼,满是不可置信盯着延陵宗隐。
他笑,缓缓点头:“是陆双昂。他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你们唯一一支进入汴京的勤王军队。”
“恭喜你啊,长帝姬。”
延陵宗隐嘴上说着恭喜,表情和语气丝毫没有喜悦之情。可纯懿已经顾不上这么多,她满脑子全是这个消息:陆双昂回来了!
她的爱人、她的夫君,她的昂哥哥平安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了兵马,来护卫他的国、她的家!
纯懿胸膛剧烈起伏,向来苍白的面上也盈满了红晕,一双眸子更是亮得惊人,甚至比她腕上那金链还要璀璨几分。她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左眼瞳仁下的那颗小痣似乎都活了过来,整个人都突然迸发出勃勃生气,与他每日在战场上被环绕着的绝望死意迥然不同。
竟然夺目地让延陵宗隐移不开视线。
延陵宗隐定定看着纯懿,突然紧握着她的手腕反扣到她身后,在她后腰处使力,轻松就将她柔软的身体按向自己。他仍穿着盔甲,上面还残留着刀锋与血迹,她却是截然不同的柔软,带着馨香被迫紧贴着他,身体并非本意地适应着他的身体,按照他铠甲的形状将自己嵌入他怀里。
延陵宗隐低头,轻易就压上了她的唇瓣。
她的唇不似虞娄女人那般鲜艳,总是淡淡的粉色,在他面前,就连那粉色也经常褪成白色,看着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可此刻,延陵宗隐辗转碾磨着,竟然觉得那颤抖的两瓣分外柔软甜蜜,带着庆朝娇养出的软嫩,被他含吮着无力的颤抖,连推拒都别有一番风情。
纯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他本就身材高大,肌肉结实,一只手就轻松将她双手都制于身后,现在又穿上了一身重甲,更让她所有的踢打挣扎都无济于事。
纯懿却不肯认输,寻着每一个机会挣扎反抗。她趁着延陵宗隐微微抬首变换角度,短暂离开她唇的刹那,露出两排雪白的小牙,狠狠咬上他的下巴。
经过一整天的激战,他下颌已萌生了一层青青的胡茬,像他的为人一样粗硬,扎着纯懿娇嫩的口腔,有些疼。纯懿却更加下了力气,口中尝到淡淡的血腥味,也强忍着恶心不肯松开。
可延陵宗隐两根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就轻易掐开她的牙齿,将她甩开。
纯懿扑倒在床上,剧烈喘息。延陵宗隐拇指摸上自己下巴,感受到两排深深的牙印。他舌头顶了顶那块濡湿的地方,忽然气笑。
“陆双昂一个人,宣化门、通津门,他能守着几个门?”他起身,浅淡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阴沉狠厉,“陆双昂阻止不了任何事。他回来了,倒是正好可以让你看看他的下场。”
延陵宗隐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纯懿等了一会儿,确认他不会再回来,忽然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掀开自己裙摆,露出里面已经长短不一的内裙,咬牙扯下一块儿布条,又用手指沾了些因着刚才的挣扎而伤口崩裂的脚腕上的血,飞快地写字。
宣化、通津。
写完了,她翻开床脚处铺着的稻草,露出一个小洞来,里面已经塞了好几个小布团。纯懿将最新的这个也藏进去,又仔细将床榻恢复原状,这才脱力般重新倒回床上。
延陵宗隐看不起她,用大庆军队的日渐惨败折磨她,看她痛苦的模样,为他摧毁了她的意志而感到快意。可纯懿却坚信,延陵宗隐透露的这些只言片语,如果能传递给大庆军队,一定能派上用场。
更何况,现在陆双昂回来了……他与她心灵相通,他一定能找到她的。
纯懿阖上眼睛,在心里勾勒着陆双昂的模样。
你没有放弃,我也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