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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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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对痛苦的记忆总是趋向于忘记,你今后每每回忆起那段时间,只剩涂满马赛克的光斑。

只记得你的期末成绩是年级第一。在逆流中奋力长大的孩子,沉寂与难过更容易造就你的成功。

然后是你最厌倦的春节。

你们一家人照例去乡下外婆家过春节,大巴上你父母再次因为你永远搞不懂的理由而争吵,彼此冷着脸不说话。而下车后面对一大堆姨姑舅婆时,他们堆叠在脸上的假笑像小丑忘记摘下的面具,更像十万里皴皱的干枯贫瘠土地,挂满了腐朽与滑稽。

你坐在昏暗的堂屋里,百无聊赖地数着手指上的骨节,佩服起你父母旺盛的精力来。老旧乡下房子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他们变成临时的战场,精准地抓住每一秒无人关注时的空荡,表达着恨意。偏偏还能不被喜气洋洋的亲戚们发现,十足高明。

对于那个春节,你只记得连绵不绝的冬雨,裤脚被溅起的泥滴,大巴客车乌隆隆的尾气。

再开学,已是花开莺啼的早春,你在姹紫嫣红的春光里重获了自由。

开学当天,教室里的人寥寥无几,都在奋笔疾书地补作业。你拎着书包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选好了这学期的座位。

不久,一个男生哼着歌从后门进来,环顾一番后走到你身边,摘下一侧的无线耳机,指着你旁边的课桌问:“打扰了,这里有人吗?”

你说:“没有。”

他拉开椅子坐下,从挎包里掏出好几本明显没有动过的练习册,你甚至能闻到崭新的油墨气味。

“刚好,兄弟,借来抄一下!”

他自来熟地伸手薅走你桌上的练习册,翻开扉页,开始对着抄,转眼之间已抄了两页,一整套动作堪比行云流水。

你迟钝地反应过来,张开嘴:“……啊?”

“谢了兄弟。”他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对你说。

不是,他怎么能当着数学科代表的面,自来熟地抄数学科代表写的数学寒假作业呢?还抄得如此堂而皇之?而且,他当着你的面,从、第、一、页、开、始、抄!

你惊愕地看着这位名叫吴文瀚的同学,他却只留给你一个不甚聪明的发旋。

“不是……”你终于回过神来,伸手去拿练习册,“你别抄我……”

“再抄两页,行行好,帅哥。”他按住你的练习册,另一只手继续下笔如飞。

两个人拽着一本练习册也太傻了,你只好松开了手,眼见着他又抄了五页。

“……说好的两页呢?”

他说:“唉,数学老师是我妈的朋友,其他科都没关系,要是数学没写完,他肯定要跟我妈说的,那我就完了!求你了科代表,别跟数学老师说!”

你:“……”

“……那你至少别抄得完全一样吧。”

“放心吧学霸。”他对你一笑,指了指某道题,“你写的是13,我抄的是18.”

你无语地看着他:“这是一道选择题,而且我写的是B。”

“没关系,我不信数学老师会一道一道地看。”

“……万一他就是要看呢,而且你说了,他是你妈妈的朋友,肯定会特意看你的作业吧。”

“嗨,这有啥。”吴文瀚豪迈地一挥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谁能预料到明天发生什么啊,说不定今晚零点世界定时毁灭呢。”

你强压下嘴角的弧度,忍回一个笑容。

你已经开始喜欢他了。

教室陆陆续续坐满了人,钱渊在最后一排找到你,惊讶地环视了一圈:“你怎么坐这?我在前面占了座位,不去吗?”

过去的两个学期,你都与他坐在一起,只隔着一条半米宽的走廊。

从药王谷回来后,你们之间便竖起了一层透明的薄膜。你并没有刻意疏远他,你甚至并不怪他——你只是为自己曾经的期许感到歉意与后悔。你对他一如往昔。

但你放下了,他似乎又后悔了。他隐晦地向你表示过几次歉意,你从容地告诉他没关系,他却显得更为慌张低落。

你向他解释:“前面太挤了,这学期我想坐最后一排,也方便复习一些。”

钱渊说:“你之前不是喜欢坐前面嘛。”

抄完了作业的吴文瀚把练习册递还给你,笑嘻嘻地说:“别走啊顾学霸,最后一排可好了,老师管不着!睡觉啊看小说啊什么的,都不会被发现。你可是最后一排的学渣大军里的第一位学霸,是要载入史册的!”

他又自来熟地拿走你的英语练习册:“这个也借我一下,谢了。”

你:“……”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哦。”吴文瀚诚恳地说,“数学可以说是不屑于写,英语我是完全不会。”

你:“……”

你抬头对钱渊道:“谢谢你帮我占位置,前面坐久了确实比较憋闷,我先试试坐后面,不行再换。”

“行。”钱渊看了看你,又看了看抄作业的吴文瀚,转身离开了。

吴文瀚说:“对了,你打星号的那道题我给你写了解题思路,你看一下。”

“嗯?”

你翻开练习册,找到唯一没有做出来的大题,空白处果然有几行铅笔写的潦草字迹。你目光扫过,瞬间找到了一条思路。顺着这条思路计算,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他没抬头,在英语练习册上留下潦草的字迹:“哈哈,想不到吧!学渣和学霸的思维方式不同,偶尔也能剑走偏锋。”

新学期在细雨微风中开始了,你和吴文瀚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

此人是个典型的学渣,上课总是姗姗来迟,明目张胆地睡觉。可伴随着下课铃声与狐朋狗友“打球咯”的呼声,他立刻精神焕发地冲去操场,又在上课铃响后继续瘫在桌上昏睡。你觉得他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整天都浑浑噩噩,只有听到小贩“卖酒咯——”的呼声,才会短暂清醒。

他总是因早读迟到被老师罚站,这样的事情一周能发生三次。你偶尔回头去看,此人穿着扣子错位的衬衫,裤脚一边卷起一边放下,露出两只明显不是一对的袜子,头顶乱如鸡窝,夹着几根白色猫毛。

你总是感叹,他可真像大侠。

他最清醒的时刻是晚自习,因为他需要抄你的作业。

他总是说:“帅哥,咱俩的作业写完了吗?”

他把“咱俩的”三个字说得如此坦然,这令你惊奇。你会叹息一声,把写好的作业给他。

他会道谢,飞快地抄完后凝神沉思。偶尔有你写不出来的难题,他会和你讨论解法。他的思路一般都是正确的。

这个时候你会想,他是个天才大侠。

关于抄作业这件事,你曾经和他讨论,他完全说服了你。

“我是一定要复读的,所以明年的高考对我来说不重要。”他解释,“我是个容易对知识点钻得很深的人,我想慢慢来。但即使复读,时间依然很紧,我不想浪费时间在写作业上。”

他举了个例子:“比如上节课讲了秦岭-淮河线,背什么800ml降水分界线、什么什么气候的分界线,对我来说很难。我会想象横跨这条分界线后,南北两侧的景观、气候变化,所以我会去找国家地理杂志来看,加强直观理解,而不是简单的背诵。所以我需要很多时间。”

的确,历史课上的某个历史事件,在课本中不过短短几行字,他却会捧着相关历史小说津津有味地看好几个星期。语文课本中的某篇古文令他喜欢,他就会去读该作者的所有文集。就连数学课本上出现的某个专业词汇,即使老师告诉大家这是大学的内容,他仍会去阅读相关书籍,还会拉着你讨论从二手书摊买来的《高等数学(同济大学数学科学院编)》里的内容。

你觉得,他是个仗剑天涯、随心所欲的大侠。

有时候你觉得,他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但月考又会狠狠地嘲笑你——他依然在一千多名。

他永远是笑嘿嘿的,被罚站、被老师骂、考试退步,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伤感。他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你,彼时你正因月考从第一退步到第三而沉郁,他的快乐和笑容让你觉得自己在伤春悲秋,无病呻/吟。

多年后你回想起那段最快乐的时间,唇边总会带上会心的微笑。

他是走读生,在几乎全员寄宿的学校里,走读生的存在天然让人羡慕。他们轻快的步伐是自由,和抢饭大军背道而驰的身影更是潇洒。

更重要的是,在氛围严肃的尖子班,他在进行一场青春的恋爱。

一个长着英俊面容的快乐学渣,他不与高考争分夺秒,只争自己的青春与韶华,慢悠悠,笑吟吟,他想谈对象非常容易。

没人见过他的对象,但几乎全班都知道他有对象。据说放学后的夜晚,他们总在学校围墙垂落的夜来香下面约会。

这样的一个人介入了你的生活,令你压抑紧绷的高中变得松弛。

暮春时梨花如雪落,零星飘落在课桌。他开始连球也不打了,整日窝在座位上读一部小说——《三体》。

他让你和他一起读,原话是:“我发现学校里总是学霸容易emo,但只要你看了三体,就会知道人类只是沧海一粟,就不会那么在意名次了。”

那时,你正因数学单科排名不理想而不要命地刷题。

书是从地摊旧书店淘的,盗版书的纸张很薄,满是卷边和毛刺,一不注意就会撕碎。但这丝毫无损内容的精彩与瑰丽,你深深地被打动了。身体坐在教室,灵魂却已飞越至大兴安岭上空,震撼地观察着红岸工程。

在晚自习安静的教室中,你沉迷于书中世界,当吴文瀚照例问你:“学霸,咱俩的作业呢?”,你发现还没开始写。

你看着空白的卷子,实在不太想写。

吴文瀚善解人意地说:“没事,今晚我来负责写咱俩的作业。”

“行。”

他花了整整三节课写完了数学试卷,你徜徉在黑暗无边的宇宙,担心着突如其来的带枪猎人。

这是你第一次抄作业,甚至是抄数学作业。

当晚你梦到了宇宙,第二天仍是神游状态,直到数学老师把你敲醒。

“咋回事?昨天的试卷做得一团糟,你该得145的,结果只有88分。”

“啊?”你慢半拍地看向桌上的试卷。

数学老师又说:“还有吴文瀚,答案和你一模一样,是不是抄你的?”

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眼前一黑——平时他抄你,总会改很多内容,让人抓不到把柄。但昨晚你一字未改抄了他的卷子。看来他确实比你聪明。

你脸一红,低声道:“老师,其实是我抄他的。我错了。”

数学老师压根不信:“你俩关系好到给他打掩护了?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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