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乳牙

比赛排名前四，进队的消息迟迟没有来临，钟芒不敢去问刘教练，怕自己得到一个不如意的答案。自从考核结束进入难得的休息期，姐姐不用每天接送去体校，家里常常看不见她的身影，就连窗台上那盆龙赞尼都是钟芒照管得多，时常去查看盆里的土有没有发白，是否缺水。现在钟芒知道如果自己浇了水要记得贴上便签纸提醒肖舒，免得水浇得太过反而不好。直到快开学前一周，饭桌上肖舒需要去一趟体校。

“刘教练让明天你们和我去一趟体校，大概是考核成绩出来了。”钟芒默默扒饭到嘴里，抬眼观察姐姐和家长们的表情，肖国柱脸上的担忧一闪而过。

钟隐倒是很自然连声答应，“肯定是好消息，如果选不上，直接告诉结果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去一趟？对不对，小钟芒？”

钟芒一听觉得有些道理，努力点点头，饭扒得更快了。

“对，多吃点，进了队训练会更苦的。”

“那我要跟着去吗？”

“不用，刘教练特意说了你不用去，在家等消息吧。”不详的预感再一次涌上心头，钟芒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这种折磨，头忽然被摸了摸。

“不用担心，我保证第一时间让你知道结果。”

“就是，选不上也关系不大，女孩子读书也不错，像你姐姐一样当个老师，嫁个人平平常常过日子也挺好。”父亲说了一句话，引发了年轻孩子们的眉头。

“好好地养了这么大，就是为了让她嫁人么？”肖舒向来受父亲的宠爱，说起话来难免没大没小。

“小钟芒还这么小，怎么好好地说到嫁人了，”钟隐佯打了肖国柱一下，“小舒上学去了我至今都没有适应，还好小钟芒来家里住，否则整个家空落落的，我待着都害怕，我可舍不得她这么小就离开家。”

“我也舍不得~”偶尔乖巧起来的小七透着一股子机灵劲，说姨妈喜欢听的话，“可是我读书不如姐姐，感觉就没长这根筋。”

“你读书如果有你打球那么上心，多好的学校你都能考上。”肖舒不太认同，在看过赛场上绽放锋芒的小七以后，更觉得她读书只是不太上心而已。

第一次进教练办公室，肖舒发现体育教练的办公室和学校里那些老师的办公室布置没有太大差别。若说有什么不同，办公桌上光溜溜的，不像老师们的有堆积如山的书本，也没有老旧的台式电脑；在门口和角落处的皮质沙发有鲜明的使用痕迹。和父亲并肩正襟危坐，面对的不是预想中的交谈对象刘佳教练，而是一个没见过的中年男人，刘教练坐在了侧面位置，肖舒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这是省队的范领队，今天请你们来主要是征求一下家长的意见。”刘佳顿了顿，看了肖舒一眼，转而向着肖国柱继续说，“我知道大部分时间其实是肖舒在管钟芒练球的事，但这件事涉及比较复杂，还得听监护人的意见。”

肖舒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不知所措，转头看了一眼父亲。肖国柱沉默不说话，等待着对方亮出第一张牌。

“是这样，”范领队慢慢伸手抬起桌上漂浮着热气的茶杯，轻轻吹了两下，慢慢押了一口茶，再放回原来的位置，把手交叉握着才慢慢道来，“钟芒的考核成绩不错，队内比赛我也看了，是个好苗子。”

肖舒松了口气，嘴角开始上扬，肖国柱却攥起了拳头，放在膝盖上，等待着这些夸奖后面的话。

看两人还是不说话，范领队撇了一眼刘佳，刘佳快速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反应，接着话说下去，“但是她的心率问题依然在，基础心率偏低，我们还不知道今后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找两位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依然是心率，肖舒开始检讨自己是否把这件事看得太重，若是一开始没有告知教练，他们还会盯着这件事不放吗？小七从来没有在训练比赛中出现任何问题，自己密切关注了这些年，就算手机曾经报警心率过速也没见小七表现出任何不适。再次扭头看父亲，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松开了，表情也自然了许多，甚至有些暗自窃喜。

“专业队嘛，”肖国柱没有茶杯，说话的语气倒是像极了对面的范领队，“担心心率问题应该的，”慢慢悠悠不急不慌，刻意停顿好让人把注意力都放在听他说话上，“钟芒比赛的成绩在那，身体素质如何，刘教练应该很清楚，范领队说了钟芒是个好苗子。”

“她一心想要打球，有多少学球的小队员有这份坚定，光凭这一点难道不应该给她一次机会吗？”肖舒受不了这样的磨磨唧唧，插嘴求了一个机会。

“光凭这一点可不够，”范领队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喝茶的流程，“全省全国那么多小球员都是好苗子，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

肖国柱按了按肖舒的手，“范领队说得有道理，未来谁也说不准，钟芒才8岁，如果因为这一点点担心就错过就可惜了，那领队教练看有什么办法，我们家里也努努力。”

范领队听完低头想了几秒，看向刘佳，“办法嘛也不是没有，就是怕家长们觉得为难。”

刘佳只得又出来说话，“首先要去省队指定的医院再做一次全面的检查，拿到诊断说明确实可以从事体育，另外，”刘教练看了看领队，对方默默抬起茶杯喝茶，把头轻轻低了一下，“我们需要监护人的免责证明，如果钟芒在未来省队训练出现意外，是出于自己身体素质原因，和省队的训练强度训练方法无关。”

免责证明，肖舒这才明白让监护人来的目的，自己管了小七所有训练事宜，但作为已经成年的同辈姐姐没有签字的权力。更令她生气的是这无疑是一种转移，如果发生什么不测一切责任都在小七。

小七那么喜欢打球。肖舒只迟疑了五秒钟，就转向父亲，“这个免责证明我们可以签，只要她能进队。”

“证明不急，”肖国柱再一次轻轻拍了肖舒的手，让她冷静下来，“咱们先去体检，尽快把体检报告交上来。”后续父亲和范领队的寒暄肖舒丝毫不想听，自顾自先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刘佳在两个男人间站了一会，等他们开始讨论什么茶更香便走开了。

“专业队体检要测骨龄，需要注意下，钟芒8岁才进省队已经算晚了，不要在这再被卡一次。”即便只有半张脸被楼外的光线照亮，刘佳还是看出了肖舒的不高兴，“不必太担心，如果钟芒去省队，今年濠州有6名小队员进去，我也会调过去。”

鼓气的脸稍微有些缓解，有熟悉的刘教练跟着，小七会适应得更快一些。“刘教练已经确定会一起去了吗？”

“世界冠军的身份有时候还是管点用的。”刘佳笑了笑，“这些都是过程，我当年进省队虽然没有被卡，进国家队也经历过这些，要爬上金字塔尖，心理上的磨练不比体能技术上少，钟芒势必要经历的，早点有挫折不是坏事，能不能克服它才是关键。”

如果可以帮忙，肖舒当然希望她可以帮小七挡住所有的不公，可是选择走体育这条路注定了挫折会早早降临，人生的路也只有自己去走，从未走出过濠州的肖舒意识到自己渐渐帮不上什么实质的忙，只能看着小不点一步步走远。

回到家里迎来钟芒急切的眼神，紧闭着的嘴巴默默用力，看姨父和姐姐都不说话，钟芒才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问，“我能进省队吗？”

期待的声音被挡住了一些，有些闷闷的，等肖舒看到她捂嘴，觉得很奇怪，“先要去体检，然后再看。”签字什么的还是听父亲的话，等体检报告出来再说，肖舒不愿意打破小七的期望。

“那就是没问题啦~”小不点一激动开始手舞足蹈，放下挡住嘴的手，嘴里出现一个黑乎乎的洞，还没看仔细，又马上捂上了。

“牙掉了？”肖舒来了兴致，“来，好好给姐姐看看。”钟芒抓了抓头想要跑掉，被肖舒一把抓了回来，掰住下巴按住脑门，“张嘴。”

“啊~”钟芒把嘴长得巨大，像一个被拉长的0字，部分牙齿藏到了嘴唇的后面，“不要啊，咬紧牙齿我看看。”轻轻晃了晃下巴，小七立即乖乖咬上牙，让姐姐看个仔细，小小的乳牙整整齐齐留在原本该在的位置，只有下牙中间的两个切牙不见踪影。肖舒隐约想起自己发现小七开始长牙了是手臂被啃得有些疼，也像今天一样掰着嘴仔细辨认，两颗小小的白色牙齿在下方冒了出来。

“变成缺牙小老太了，哈哈。”

听到肖舒取笑自己，钟芒立马不满意挣脱出来，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

“别跑啊，牙齿自己掉的？掉下来的牙齿在哪里？”

“嗯，自己掉的，丢垃圾桶里了。”有些漏风的声音。

“哪个垃圾桶？”肖舒一边问，一边跑去翻客厅的垃圾桶，还没等钟芒回答，三下五除二地就翻到了两张带血的纸巾，包着两个小小的乳牙。“下牙要丢到房顶上，才会长得好。走，我们一起下楼去丢。”

“丢房顶？”

“对啊，我小时候都丢过，看我的牙齿长得多好。”肖舒龇着牙给钟芒看了一眼，确实都整整齐齐的，不多不少，也没有哪颗被挤压得变了形。钟芒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下去，这房顶十多层怎么可能丢得上去？没想到姐姐找了一个低矮的变电站，捡出牙齿使劲丢到了平台上，心满意足地来拉小七回家。

钟隐回家后得知钟芒换牙了，把肖舒自私丢牙齿和肖国柱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她都责备了一遍，立即约了牙科的熟人检查是否有牙根留在牙床上。

肖舒丢上屋顶的只有一颗牙，那一颗有点弯曲，不如留下这颗完美，回家找了个小号培养皿保存起来。钟芒第一次长牙，肖舒也是个小不点，不太能体会家长总是要留下她儿时那些破烂的心情，这一次肖舒变成了婆婆妈妈的那位，深受外婆妈妈的真传。

小不点，又长大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