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第二份物证,就是那半封血书。”
秦怀之说道。
“血书所用的布料是十多年前在扬州时兴的丝绸,上面的菱纹迎春花是双面绣,十多年前,在扬州能将双面绣做到如此境界的只有寥寥数人,其中最负盛名的当是云县林氏的三娘子,林灼华。”
在叙述一桩旧案的疑点上突然横叉进一个八竿子也搭不到的人,众人不解其意,但打算先听下去。
“十七年前,也就是天祥二年,扬州云县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云县林氏上到八十岁的老夫人,下到三岁稚儿,在一夜之间无一例外,全被人杀了,唯有当时随友人在外远游的林三娘子林灼华幸免于难。”
“此后不久,扬州四县遭匪寇劫掠,林三娘子失踪,林氏灭门案也被搁置待查,而后匪寇扫清之时,曾有人进言说要重启林氏案的调查,但由于案发前扬州境内就已有流寇走动,此案在案发后不久被一同定性为流寇作案。”
“当时负责此案的县令,正是在金家四郎弑父杀兄案里的死者之一,金言鼎。”
一语说罢,朝堂中不明真相者大惊,窃窃私语声在角落里升起,知晓其本相者却始终缄默不言,各怀心思地打量着周围的同僚。
秦怀之没有理会那些讨论声,只稍稍提高的声音,接着道:“没有人知道林三娘子最后去了哪里,有没有回到扬州,也没人知道这封血书是如何辗转到金家人手上的,但本官知道的是,金听澜在当年案发,被叶翰伯以廷尉府名义带入诏狱严刑逼供时,他就已经将此案告诉了当时审讯的人员,除此之外还包括谯县的农田案和许家妇杀夫案,并为其指明证据所藏之地。”
“但当时的审讯人员非但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更在前去金家府邸二次搜查时将找到的证据藏匿!”
秦怀之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冷。
“诸君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当时叶翰伯几人冒以廷尉府名义把嫌犯抓走,廷尉府可以不做计较,但他们接手了廷尉府的工作,却将案情隐瞒不报,删减再三,最后不仅因为看管失察致使嫌犯死亡,还叫这么多的冤案一道了无音讯,导致如今案情扑朔迷离,乱七八糟,这简直就是枉为我朝执法人员,这才是真正的藐视我大汉律法!”
秦大人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厉,他自两年前接任廷尉一职以来,不说有多嫉恶如仇,秉公执法,但也是以身作则,严格要求手下不许懈怠任何工作程序,即使审讯时嫌犯有一点动静都要死死盯住绝不放过。
宦官知道他为官以来的清正守法,在拉他上来后就拼了命的打压他,想让他做个摆设,以此来掩盖他们干的肮脏事,没想到秦怀之退让归退让,等宦官放松了警惕他就在被打压的底线下边兴风作浪,倒也打掉了不少暗线就是了。
现在被翻出来上任廷尉时判的烂案子落到他手里了,想不到你司玉衡平时兢兢业业不上一点架子,我还觉得你比裴青和许临那两个臭小鬼稳重点,谁知道你居然是这种人!这个案子办不好,我秦怀之也要跟着掉脑袋,我才不要!
稳如老狗的秦怀之语气冷冷,神色却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他道:“张御史所言倒也有些不错,本官以为平侯不该把司玉衡私下叫去询问案情事宜,她该把这个渎职之人早早提到我面前来,待审问出案子实情后,就剥了官服该回哪回哪。”
最后一句刚落地,坐在他旁边的太常卿司寒蝉就轻咳了一声,像是在暗示什么,但秦怀之充耳不闻,接着说道:“话都讲到这份上了,那本官还有一起跟本案关联的案子要讲……”
“且慢且慢。”萧子衿笑意盈盈地举手打断秦大人的话,在对方默许的眼神下说道,“既然案情都已经离谱到这个程度了,那么为了能和下一个案子衔接起来,诸位大人且听我一个猜测如何?”
她笑得狡黠,在一群镇山虎似的公卿之中就像一只乖戾的狸奴,不熟悉的人打眼看过去,只会觉得她才是那个不像好人的东西。
对于她的话,刘懿轻点了点头答应了,底下的百官自然没什么意见,萧子衿收敛了下那个不像好人的笑,道:“司玉衡和叶翰伯,以及当时的步兵校尉王兴元狼狈为奸,混淆了常侍和老廷尉的视线导致一个案子收尾得乱七八糟,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就连金听澜的死其实也是伪造呢?”
“不可能!”
此话一出,百官里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反驳道:“莫说当时这三人有多大权柄,能做到偷天换日而不见其声,我朝凡服刑囚犯在行刑前都要验明正身,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萧子桓逮到了说话的机会,他在脑子里火速过了下案情细节,出言反驳了对方的反驳:“可金听澜并没有等到服刑的时候啊,他的死是因为牢狱守卫失察,死刑的判决刚下来他就自尽而亡了。”
对方紧接着就接上去道:“但还有仵作查验啊,他自尽归自尽,脸总不会立刻烂掉吧?身上的刑伤也是有记录的。”
“可他们连金听澜是否真的有弑父杀兄都弄得乱七八糟牛头不对马嘴的,那在把人转移前,让仵作对着假尸体验下来也不是难事。”
那官员说道:“你这是瞎说,人是死是活仵作又不是看不出来,你还不如说是那群人搞了一具从头到脚都跟金听澜一模一样的尸体放那给人检查,查完了尸体亲自带走一丢,又一个不在场证明有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越说越离谱,秦怀之轻咳了一声,道:“与其去纠结尸体的真实性,倒不如来想想,他们让金听澜假死之后再转移走,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那自然是遮掩另一桩案子咯。”萧子衿笑道,“廷尉大人,你说我们廷尉府有没有让画师把两案的嫌犯画下来啊?若是有画,那快拿出来让人对照一下,看看这世上是不是真有人明明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临了因一起案子遇见了才发现对方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不然本侯也想不到,到底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在匆忙之间就把人调换得这么天衣无缝,竟叫人家的亲母亲弟都看不出来。”
秦怀之挑了挑眉道:“平侯还真别说,廷尉府此前是有让画师来画下嫌犯长相的规矩,可老臣在看过画像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金听澜的长相也不是泯然于众人的类型,怎么凭空冒出一个跟他长相有几分相似的人时,竟会无一人所察觉呢?”
“别人也就罢了,那金听闲可是金听澜的亲兄长,巧合归巧合,一个活人在面前让他看,他又怎么会毫无所觉呢?”
这句话可是真的,在秦怀之答应帮忙后,裴青和萧子衿溜进卷宗室另一边找画像记录,竟还真找来两个人的画像去看,两相对之一眼望去,情绪稳定如裴长公子也倒吸一口凉气。
当年画像的画师没把两人认错,放卷宗的人也没把画像乱放,说句敬业不夸张吧?
四个人说得有来有往的,任谁也该清楚,接下来这案子跟前边金家案的关系了。
秦怀之道:“接下来的案子,是‘天祥十五年冬月初六陈氏卖官鬻爵案’,据上任丰县县令林全所报,案子起因是县中一个贫苦学子,将所有家底兑换黄金共十两有余给县丞陈云敬,想在县衙里谋求一个小差事以补贴家用,不曾想陈云敬收了银钱却不办事,转而将那个差事给了乡里豪绅方氏的儿子。”
“而后陈云敬以买官之名又陆续向别的平民受贿,共得黄金二十两、白绢五匹、五铢钱一千贯,另有豪绅行贿白绢二十匹,自家备金四百两,合计黄金五百二十两加白绢二十五匹,赠予了大司农部丞中的盐市令,想给他的弟弟谋个都城里的职位。”
“这件事情自然是没成,那位学子始终得不到消息,就又去县衙找了陈云敬,却被衙役赶了回来,问过之后才知那官位早就归于他人,而除了他以外,还有许多家境贫寒的平民得知给钱就能得官职,先他之前给钱求职的也有,轮到他时别说一个小官位了,就是门房都当不上了。”
“当时上任县令林全不在府衙,也不知道此事,学子全部身家付之一炬,悲愤之下急火攻心,吐血死在了府衙门前。”
“后来消息传出,更多人知道自己的银钱落空,纷纷闹上县衙,更有甚者因此无法过冬,自尽于家门前。”
“丰县县令林全得知此事后大怒,但因为陈氏仍是丰县士族的缘故,陈云敬的审判不能轻易定夺,是以林全将人带往雒阳,交由廷尉府裁决。”
说到目前为止,这个案子一切正常,这个案子闹得不大,但在场官员多少有所听闻,此案后边沿着金银的线追踪下去,还抓到了不少为陈氏背书的官员,除了突然转变的案情结尾以及陈云敬的判决,此案都是很顺畅的。
问题是出现在哪呢?
“当时处理此案时,金听澜的案子刚刚结束,确切地说,金听澜刚死,丰县的人后脚就到了。”
秦怀之接着说道。
“丰县县令将案情记录、物证、人证等等一并交给了廷尉府,由上任廷尉裁决陈云敬的罪行,而替他辗转金钱的司农部丞也被查到,那些赃款也在其屋内搜出。”
“但就在将要判决之时,有官员从城外传回了案子的新证,证明案情有疑,陈云敬并非卖官鬻爵案的主谋,但也脱不开关系,后续案情进展记录模棱两可,也未说明所谓案情主谋是谁,导致此案至今不算了结,被人弃在廷尉府卷宗室里,因着金听澜一案的缘故,才再次现于人前。”
“而此案原来的主犯陈云敬从律法原判的死刑改判为十年监禁,那受贿金银绢布也尽数充公。”
“陈云敬被押送回陈氏不久,原来的丰县县令就下任换人了,诸位不妨猜猜,换上去的那人是谁?”
秦怀之故弄玄虚地留下这么一句结尾,抿了抿因为说太久而干涩的嘴。
朝堂内又掀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各种猜测在堂中乱飞,但坐于前堂的,挑起话题的诸位大人并不打算立刻解答,就连轻佻骄狂的平侯也是一派波澜不惊的神色。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但诸位大人每天日理万机,如果不是昨夜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他们可能都想不起来当年还有这么个案子,其中暗藏了那么多难解的玄机,而一个小小的丰县县令的更替,哪里会让他们在乎?
朝官们讨论了许久,前座的公卿也从一开始的波澜不惊,开始慢慢地讨论起了一些话。
“平侯是真的很有本事。”
太常卿司寒蝉笑道,年迈的老者面容慈祥,眼中却泛着精明的光彩,像一只在空中盘旋的老鹰见到了有意思的猎物。
“今日的朝会,你的所作所为都是有目共睹的,御史所言除了叶家的事以外,可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本以为会让你长些记性,不要再这般横冲直撞,没想到平侯口齿伶俐,竟能在善于辩论的御史手里扳回一城。”
他感叹道:“不愧是少年人啊,轻狂骄傲,不知进退,你跟你故去的二兄还蛮像。”
萧子衿笑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懂太常卿的话,她道:“那照司公的意思,本侯应该收敛一点,不要这么浮躁冒进,对吧?”
司寒蝉轻轻颔首,正是这么个意思。
“且不说这所谓的事实到底水分多大,本侯可是手里有实权的一军统帅啊。”萧子衿眯了眯眼睛,“我这么年轻,又有一身战功,晋阳军,虎贲军,甚至北郊大营我都有点权力在里边,即便与我家联姻的不是裴氏,换作是你们司氏,你们平日里也得敬本侯三分。”
“像我这么年轻有为的人,要是不骄狂肆意点,让你们看到我的厉害,反而内谦而知进退,善周旋而左右逢源。”
她笑着将视线转到郑、司两位公卿身后的郑宛,轻飘飘的眼神一如在叶家面对众纨绔时,压根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本侯要是真这样做了,只怕是连城门都未曾踏入,就被尔等乱箭穿心了吧?”
郑临安笑而不语,别过头去看百官的议论。司寒蝉则是笑呵呵地低头,口中频频念着“少年人啊少年人”。
底下的臣子为了猜一个换任的县令争论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其实人家就在雒阳城里,在为自己的幼子准备晚上的百日宴。
最后萧子桓又发挥了一下他作为君侯爪牙的本职,道:“诶,诸位大人,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漏掉了那个人呢?”
“那个人从金听澜的案子起就在了吗?”
他的友人立刻明白其意,接话道。
“谁啊这么神通广大?那个案子可是常侍过问的,连常侍的眼睛都能瞒过去?”
有熟知当时情况的官员经他们一点拨立时了然,但碍于他的立场,他只能小声对身旁还在讨论的人说道:“一开始就在的人,除了叶翰伯,司玉衡,以及当年那个步兵校尉王兴元外,就只有金听澜的兄长金听闲了啊。”
身旁的人一听这句话立时茅塞顿开,高声道:“对啊!我想起来了,当时金家案发之所以闹得满城皆知,不就是因为金听澜的长兄金听闲得知家中变故后直接上报廷尉府了吗?后来他因为金听澜自尽,举族都被逐出雒阳了!”
同僚闻言也想起来了一些细节,道:“他们家被逐出雒阳后,也没回原籍吧?好像就是举族前往丰县了。”
又有人回过神来,道:“诶呀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当时金听澜前脚刚被发现自戕,金听闲后脚就代常侍去审问陈氏案了,可是不对啊,仵作是可以查出尸体死亡时间的,即便金听闲有通天之术,提前准备了一具尸体,但尸体上的伤是可以分辨出生前死后的啊!”
有官员倒是没有纠结这些问题,他问道:“可是金听闲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先是举报了自己的幼弟弑父杀兄,任其受遍刑伤后又出言劝其认罪,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之时,金听澜自尽而亡,而后金听闲带着改判监禁的陈云敬前往丰县,举族驻扎于此,难不成是舍不得他宝贝幼弟?就算他弑父杀兄了也要冒死将他金蝉脱壳保出来?”
“那还不如说他是个变态呢……”
秦怀之轻咳了一声,不再故弄玄虚,道:“没错,当日负责陈氏案的官员,正有金听澜的长兄金听闲,陈氏案和金氏案结束不久,他就举族迁往丰县,改判监禁的陈云敬也返回了丰县,而今正是他入狱的第四年。”
“本官之所以会对此提出疑议,是因为陈氏自陈云敬押回丰县后,从始至终只去县衙闹过一次,被拒绝后就再没去过县狱了。”
“此后不久上任丰县县令辞官,县令之职由县丞金听闲代职,两年后金听闲升任县令,前些日子平侯归朝,金听闲以侯女亲眷之名受召回京,今日……他似乎还要为他的幼子设百日宴。”
又是一个潦草收尾的案子啊,明明疑点这么多,为什么当初无人在意呢?
或许是受害人和涉案人都只是小人物吧,因为他们的地位微不足道,所以在他们发挥完作用后,操控大权的人只需动一动手指,他们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雒阳的黑夜中,再无人知晓。
也正因为他们是小人物,所以金听闲可以利用众人的不在乎兴风作浪,借着为常侍做事的名义,将自己要掌控的地盘杀个血流成河,然后再慈眉善目地说:“我只是想做一个好官而已。”
秦怀之转而取出那两份画像,由常侍呈给圣上过目后,再传于百官观阅。
在第一位官员接到画像后,周围的官员也随之围上去看,果不其然在他们看到画像第一眼后,倒吸凉气的声音开始在大殿里此起彼伏。
“怎会有如此……荒诞之事啊?”
“是啊……”
同样的疑问在殿中四处皆可听见,一直到画像传回到秦怀之手中了也未停下,弄得连前面的几位公卿也有些坐不住。
这里也不用去描写这两幅画中人的样貌了,比起累赘的描绘其颜,所有人更惊奇的是,这世上竟真有无一丝血缘关系,也能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陈云敬作为一个小县士族的人,没几人见过倒也罢了,可金听澜在过去还未遭难时,今天在场的一些年轻公子都是见过的,不大可能认错。
且廷尉府配备的画师有时候行事匆忙些,也就不会太注重于一些微不足道的,比如皱纹一类的细节,是以大多数人第一眼看到陈云敬的画像,都会看错成金听澜。
再加上之前萧子衿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引导,以及这些案子上难以自圆其说的漏洞,其中所藏的意味不言而喻……
“啪……啪……啪……”
几声清脆的拍掌声在前列响起,萧子衿神情似笑非笑,像是看了一场好戏。
“精彩。”
她道。
“当年做父亲的,借流寇疫病之名掩盖灭门案的真相,而后又用同样的手段掩盖农田侵占和良妇杀恶徒的真相。”
“今时做儿子的,为了自己的青云路既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能不用受朝廷势力牵制,费尽心机造了一出弑父杀兄的戏码,还让自己不甚亲近的幼弟做这场戏的主角,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太精彩了,带着晋阳军征战四方的时候,本侯年纪尚幼,竟不知远在都城里安乐的诸位,每天都在看这样的戏码,长乐班的乐人们见了这出,也要自叹弗如,早早解散另谋生路了。”
“朝堂风云权谋心计,尔虞我诈手足相杀,真真是一段精彩得无以复加的好戏啊。”
她一连说了三个精彩,朝臣们的脊背冷汗涔涔。
好在脾气不好的女侯没有多说什么话,秦怀之也紧跟着说道:“说到这里,陛下,臣记得当年负责看守金听澜的步兵校尉王兴元,近年来因屡次犯错被降职,这个月结束后,他就要去丰县上任游缴了,而今案子也正大光明地亮于人前了,何不直接将那人叫来御前审问?”
又是丰县?
刘懿下意识就要答应,话到嘴边却又停住,思量再三后说道:“不必了,既是知晓还有这么个人在那,秦卿只管去下令缉拿便可。”
他看了眼底下不甚安分的臣子们,又道:“若是有人敢出言拦截,平侯。”
萧子衿应道:“臣在。”
“朕赐你的先斩后奏之权仍是有用的,谁敢阻拦,不必询问,就地格杀。”
年轻而骄狂的女侯听到这句话就跟闻见了血腥味的狼崽子一样,眼中亮起一抹名叫“杀意”的光彩,她俯首令道:“臣遵旨!”
朝会就此结束,刘懿此时的心情极其怒浪滔天,说了下朝后便拂袖而去,从一开始就立场泾渭分明的朝官们立刻各站各的地,或无视或挑衅的开始每日必行的针锋相对。
有针对今日的朝会开始互骂的,也有自己的公务因对家捣乱而生气要打人的,总之立场分明的众人最后都各走一边,互不相扰。
文官武将们之间的叨叨叨始终未停,对着廷尉府接下来的行动暗含鬼胎者也大有人在。
但是这些关萧子衿什么事呢?
廷尉府要抓人,抓不到自然会来找她。
别的人要使坏,晋阳军的刀剑横那呢,有胆就碰死在她刀上,不然就等着被她当成垫脚石踩着走吧。
—
卯时末刻,北郊大营营地,校场。
萧子衿换下朝服,着一身轻甲,与越琼和夜歌来校场察看众将士的操练。
“劈!”
随着夜歌中气十足的一声高喝,手持长枪的众位兵士齐齐挥枪,振声高喝:“喝——”
“穿!”
“喝!”
长枪下劈快而干脆,兵士转身收枪握缨,顺腹右抽,左手松握枪把,重心右移成弓步,枪头撞扎于身体右侧,其势意在穿腰。
旋即右手屈肘抽枪,另一手手松握枪把,换步成左弓步,枪杆滑于一侧与肩平高,同时头与上身后仰,手握枪缨上动不停,迅速向右抽枪,左手松握其把,枪尖速过喉前向右侧平刺,其势意在穿喉。
“点!”
一势击出,杀意凛冽,兵士随即转换丁步,松右手而紧左手,点枪出刺。
“崩!”
指令方出,兵士后撤移重心于右腿,做左虚步,同时左手松握右手抽枪于腰侧,此势将成,左手猛然握紧枪杆,两手合力致使枪杆向上崩颤,意在打落地方武器。
“喝!”
这一声气吞山河的高喝,把跟着兄长步入军营的小兔子吓得飞起。
司小公子那不属于武将的气息甫一进门,就迎来了四面八方如狼群一样的围观,如果不是忙着操练,他们定会围上去打量下这个不知道来干嘛的富贵闲人。
司摇光的性格极其内敛,十五岁的年纪虽然身量高得离谱,但文人那一身清气文弱仍叫他显得十分弱小。
今早起来听说四兄把自己卖了的时候,司摇光人都是呆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四兄就令他把繁重拖地的常服换了,换上一身干练的收袖短打跟着他到北郊大营,把他交给“买家”。
“阿姊!”
司摇光的目标简单明确,一眼就看到了在军阵中看兵士操练的萧子衿,但萧侯似乎是想试试他的嗓子能嚎到多高,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对着众将士道:“声音呢?气势呢?早上都没吃饱饭是不是!那边妇兵营的,喊给这帮爷们看!”
越琼明白其意,对着妇兵营正在练剑的兵士喝道:“点!”
众妇兵松腕蓄劲,手肘微屈略上提,沉肩使其劲力顺腰至肩,贯至其腕向前点刺。
“喝!”
女子兵阵放声高喝,亦不使手中剑招松其腕劲,气势有如惊涛骇浪,叫人闻之惊惧。
“刺!”
“喝!!!”
众妇兵劲力归腰,屈肘后撤成弓步起势,目光凶狠弓步出刺,剑锋凌厉,破风无痕。
夜歌见状来劲了,朗笑着大声问道:“服不服!”
步兵们大喊:“不服!”
“来!云拨!”
众兵士两脚前后开立持枪于腰间,身体右转的同时右提枪至胸高,左手握枪向后端滑把,双手使力致枪由左向右平转,长枪横扫之势可破千军围困。
紧接着兵士身体随右一转,左脚上前一步站定,左手助右推拨枪杆,意在防御后反击或拦截敌人。
“喝!!!”
眼看着两边的军士对练越来越上头,司摇光急了,蓄满了力气喊道:“阿姊!我来找你练武了!”
这一声终于盖过了众军士的高喝,萧子衿勾唇一笑,转头对军士们说了声“继续”,就往他们这边走来,她先是向司玉阳行了一礼,随后微微仰头看向雒阳巨兔司摇光。
“我听你兄长说,你学过点防身术,学到什么程度了?做给我看看。”
说罢她挥手让司玉阳往后退,自己则后撤一步,道:“开始吧。”
司摇光压根没反应过来,听她说开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上去就打,意在攻击对方面门。
萧子衿淡定看着冲过来的,看着声势浩大实际不堪一击毫无技巧的拳头,抬手握住其拳面扣紧,往后一拉出手攻其腹部,不过往常这招也是用拳头打,萧子衿收力的同时换了方法,改拳为掌拍在下腹,顺势一推就把他推了回去。
司摇光一脸“刚刚发生了什么”的表情看着她,能看出来确实不擅武艺,能把《易经》读至透彻并用于言行实际的脑子压根反应不过来武功最需要的速度,哪怕只是这么简单的拳法。
“再来。”
萧子衿道。
这次他换了一招,后退几步后猛地上前,飞起一脚侧踢过来,如果此时是两同时对冲的人,他用这个招数确实是可以把人提到,但前提是对方也是个只会盲打的莽汉,有点技术的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抓住他的腿,顺着他的动作一拉把他带倒。
萧子衿也没像刚刚那样站在原地,司摇光再弱也是个身近八尺的少年人,一脚过来不能轻易去接,她依旧淡定地后退一步,看着司摇光因一脚落空而站不稳,自己就七扭八歪地摔了。
“哎呦!”
冬天的泥地在落雪后冻得梆硬,司摇光摔得龇牙咧嘴,还没起来就听到萧子衿说:“再来。”
说罢,司摇光立马站起身,又换了一个学过的招数打过去,一如上面一般,别说赢了,他的防身术在萧子衿手里一招都过不了,轻轻松松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就这样又打了两刻钟后,看着灰头土脸的司摇光,萧子衿叹了口气,问道:“四公子,你不是说他的身手起码能防身吗?”
司玉阳跟着看了将小半个时辰的弟弟挨打,好容易才忍住了弯起的嘴角,道:“话是这么说,但阿琢多少是个世家公子,出门自有侍卫仆从,防身术这个,他会点就好了。”
萧子衿笑道:“那好玩了,以后本侯这个做老师的要出征,他这个做学生的跟不跟啊?”
“自然是要跟,所以还请侯女好好教他。”
司玉阳淡笑道,变成灰毛巨兔的司摇光却是有点欲哭无泪,忙解释道:“我我我,我不是不会,我会骑射的!”
“哦?”
萧子衿挑了挑眉。
“那行,走,我们去靶场玩玩。”
一行人来到军士们用来操练弓箭和弓弩的靶场,这里的场地很宽大,平日里也会用于骑射。
萧子衿让司摇光自己挑选马匹,弓箭就用平时训练的无头箭,这小子很会挑,一挑就挑中了棚里最会跑的“阳春”,马棚那负责管事老头看他一挑就挑中了这匹,又心惊又肉跳地道:“你小子小心点啊,这马很贵的!”
司摇光的土灰还没擦,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架子,连连答应道:“好嘞好嘞。”
带着弓箭跨上战马,他看着眼前宽广的靶场,照例想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态,没想到萧子衿在突然喊了一句:“战场上敌人不会等你大喘气,现在立刻,跑起来!”
司摇光连忙一抽马屁股,“阳春”高昂嘶鸣了一声,撒丫子驮着他跑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它不应该叫‘阳春’,它应该叫‘扬尘’!”
不愧是北郊大营最能跑的马,一放开就跑了个老远,差点让司摇光看不到靶子,萧子衿没有再催促他,“阳春”确实太能跑了,怎么招也得让他先跑一下适应适应。
好在这孩子适应能力快,御着马一路跑到了靶场尽头又跑了回来,就适应了“阳春”的速度,他记住了萧子衿的话,没有再平复心情,策马转身奔向一个靶子,拉弓搭箭信手一放,利箭直冲靶心,第一靶就中了十环。
司摇光没有因为回头看是否中靶,他对自己的射艺很是自信,下一把再接再厉,搭箭上弦又是一箭,这次比上次用劲大了点,木制无头的箭杆直入靶心,差点把靶子射了个对穿。
少年人的心里多少带点心高气傲,知道自己必须得表现得好,才能叫阿姊高看他一眼,这一次他夹紧马腹,从箭筒中取出数根利箭,拉弓上弦三箭齐发,三箭齐中靶心。
“哎呦,厉害啊。”
萧子衿见他如此擅长骑射,由衷地赞了一句,站在她旁边的司玉阳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一听到侯女夸了他弟弟,司玉阳淡着一张脸飘了起来。
司摇光将满场的靶子射了个全,然后带着一支不剩的箭筒和弓驾马回来,扬起满是尘灰的脸笑问道:“阿姊,怎么样?我没骗人。”
萧子衿由衷地给他鼓了鼓掌,道:“等你练成了我一定把你绑来做我这的王牌。”
压根不管人家哥就在旁边看着呢。
司玉阳也没有说什么,他的本意就是如此。
司摇光正沉浸在阿姊的夸奖当中,翻身下马找管事要了根萝卜,转身喂给帮了大忙的“阳春”。
一人一马相处得正是愉快,就只听萧子衿说道:“他骑射这么好,近战就更要练,不然哪天真跟我上战场了,敌人打到他面前他都只能拿箭戳。”
司玉阳点了点头:“嗯,有道理。”
司摇光:“!!!”
司摇光:呜呜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