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霍循只觉得手足冰凉,连心都是冷的。
他怕了,他怕这个与她一同来到这个世上的人,会像当年的母后一样,撇他一人在这世上。
霍循垂眸,下巴抵上她的额头,将她圈的紧紧的,就像他们还没出世时那样亲密。
传言总说,母子连心。
才出生的那位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取的小世子,似是察觉到自己母亲的异样,哇哇大哭起来。
任凭奶母如何哄,这哭声都止不住。
霍循回神,他松开圈着她的手,把她的脸掰正,不让看盯着那片空地看。
他又朝一旁手忙脚乱的奶母说:“嬷嬷,把孩子抱来给我。”
奶母将孩子抱来,他接过来,塞到霍嫱怀中,说:“嫱儿,你快看看,这是你与詹家三郎的孩子。”
霍嫱闻言,好一会儿,才将涣散的眼神凝聚几分。她垂下脑袋,抱起宝宝,用额头抵了抵他的额头。没一会儿,她的胳膊开始发颤,连抱宝宝的力气都没了。
霍循见状,连忙从她手上接过宝宝,放到她腿上,让她时刻看见。
霍嫱抬头,冲他浅笑,说:“皇兄,宝宝和三郎...嫱儿就交给你照顾了,嫱儿好累。”
听到她说这话,霍循忍了许久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啪嗒啪嗒往下落。
霍循哭着乞求道:“不...不要,嫱儿,皇兄求你,不要离开我。”
霍嫱眼里也蓄满了泪水,看他的眼中满是不舍和担忧。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抬手覆上了他的眼睛,试图抚去他的眼泪。
很快,她的掌心被他温热的眼泪湿润。
眼睛被她覆住,霍循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随即耳边传来一阵极为虚弱的声音。
“皇兄,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语气越来越轻,话音才落,覆在他眼上的手沿着他的鼻梁开始滑落,从下巴滑到他胸口时,他一把攥住她的手,一次又一次把她的手都重新覆在他脸上。
可每一次,那只手都滑下来。
“嫱儿?”他喊了一声,却没人应他。霍循垂眸看去,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半倚着他的胸膛,一动也不动。
“嫱儿?”霍循又唤了她一声,依旧是没有人应。
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却是连半点都没有了。
霍循没有说话,只默默抱紧了她。
忽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侍卫长和几个身手利落的侍卫脚步匆忙跑过来,说:“不好了,叛军已经寻到了密道入口,他们马上要追来了。”
密道有好几个出口,为了防止叛军将他们一行人一锅端,一进入密道,他们就分路而行。跟在他们身边的,除了几个侍卫,便只有一个奶母和三个稳婆。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尤其是那几个临时从京中寻来的稳婆,面色满是慌张。
霍循扫了一圈,站起身,说:“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快收拾东西,分头撤出去。祁侍卫长,你从手下拨出两拨人来。一拨护送稳婆从最西边那条密道走。”
待稳婆一行人离开后,他抱起宝宝,递到奶母怀里,又说:“嬷嬷,小世子就暂时拜托给您了。请您务必照顾好他。”
奶母说:“小王爷放心,奴婢这条命都是公主救下的。奴婢一定拿命护着小世子。”
霍循点点头,朝祁侍卫长深深鞠了一躬,说:“祁侍卫长,这些人,我便交给你了。烦请你带着他们,速从最东边那条密道离开。”
祁侍卫长哪里受的起他的大礼,连忙跪下去,还回来。
奶母听出他的话外音,忙问:“小王爷,那你呢。”
“我不能与你们一起走。那些叛军要抓的是我,我若与你们一起,你们只会更加危险。况且,嫱儿她累了,我需得快些送她出去才好。”霍循声色沉沉,仿若一切如常。
话落,他从一旁捡起装满了细软银钱的包袱,把里面所有的银票都抽了出来,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塞了几张后,把包袱交到了奶母手上,而后又言:“此诚危急存亡之际,小世子就交于各位看护了。我若活下来,比以侯爵之位赏之。”
祁侍卫长:“小王爷放心,我等都是受过公主和驸马恩惠的人,纵是拼了身家性命,也定会护小世子周全。”
说完,他又看了奶母怀里的小宝宝一眼,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塞入了襁褓之中。
香囊里,是霍嫱出嫁前夕,亲手绣的一道平安符。
听她说,绣这道平安符的工序很是复杂。
首先,需得从道观里求一道平安符,其次要将刺绣所用到的丝线在朱砂里放置九九八十一日,每一日还需通风晾晒,待丝线完全浸染成朱砂色,才开始着手刺绣。绣好后,又在道观内受了七七四十九日的香火供奉,而后才又送至他的手中。
当时霍嫱送他这道护身符时,曾把天底下最纯粹最真诚的祝福送予他。
现在,他把这道护身符连同这世间最纯粹最真挚的祝福一道送给这个才出生就没了娘亲的孩子。
霍循垂下眼帘,伸手触了触小宝宝的脸蛋,宝宝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指,下意识往嘴边送。
他眼底蕴起一抹不舍,又很快隐去。
他强行把手指从宝宝手心抽出,强行别开眼睛,把视线落到在场的一众人身上,说:“事不宜迟,各位赶紧出发吧。记住,务必走最东边那条暗道。”
“小王爷,你和公主也务必保重。”
祁侍卫长并不知道公主已经殁了,只当她是产后虚弱,一时疲累睡着了而已。
霍循没有多说什么,他跪下来,朝他们站立的地方叩了个头,说:“霍循拜别各位。”
以往都是别人拜他,而现在,为了这个巴掌大的小人,他甘愿拜别人。
祁侍卫长和奶母异口同声说道:“小王爷放心,我等必会护小世子周全。”
待祁侍卫和奶母带着小世子离开后,他背起霍嫱也入了密道。他不可能把霍嫱一个人留在这暗无天日又脏又逼仄的密道里。
更何况,方才侍卫长也说了,叛军已经寻到了暗道的入口,怕是很快便会追过来。
如果把霍嫱单独留在这里,那些人还指不定会怎么侮辱她的尸身。
所以,他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把她带出去。
霍循背起她时,才发现她身下已经浸了好大一片鲜血,她身上的衣服几乎被鲜血浸透了,只有胸前那一片还算干净。
密道又暗又逼仄,后又有叛军追赶,女子生产本就会流很多血,尽管这密道里血腥气十足,也没有人往产后大出血的方向想。
她是活活流干了血,脱了力后,才断了气息。
霍循背着她,泪流满面。
霍嫱下半身浸满了鲜血,霍循背着她,血滴顺了一路。叛军沿着密道内的血渍,一路追赶。
在距离出口不远的地方,霍循隐约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阵嘈杂纷乱的脚步声。
他加快了脚步,背着霍嫱跑了出去。
外面天光已然大亮,暗道连接着山洞,出了山洞,前方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
后有几十叛军追赶,他没办法,只背着霍嫱冲到悬崖边。
叛军手持弓箭,一步步逼近他们兄妹,为首的将领似乎不是京中将领,他把霍循当成了詹兆清。
“安平公主,驸马,你们无处可去了,还不速速投降?”
霍循冷眼瞧了他们一眼,说:“叛贼,你们痴心妄想。”
“如此,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话音未落,他微微抬起胳膊,高声喊了一句:“放箭。”
万箭齐发之际,霍循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小时候,霍嫱摔倒了,膝盖被石子划破,她攥着他的胳膊,痛哭不已,哭着说:“疼。”
她向来是最怕疼的。
这般想着,霍循忙转了个身,把霍嫱护在了身后。
顷刻,一阵箭雨朝着他的胸膛射来。
一支,两支,穿破了他的胸膛。更多的,落到了他的身侧。他忍着疼痛,往后一躺,从悬崖上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