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今日穿了一身暗紫常服,衣祍上依稀绣有繁复纹样,腰间束着玉带,许是刚从宫里回来。
他今日似乎心情极好,一张脸更是英俊清逸,整个人丰姿隽爽、湛然若神。
云嫣此时见了靖王,忽想起一件要紧事。她昨晚被他抱着走,心中慌乱忐忑,毫无头绪,竟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云嫣正坐在床上,也顾不得礼数了,自己就给自己免了见礼,道:“王爷宽宥。民女有一事想问王爷,不知是否当问?”
靖王挑眉,觉得稀奇,走过来坐在床边的绣墩上,面色平和,道:“端看你问什么。”
云嫣没想到靖王就这么坐了过来。她穿着中衣,只披了件豆绿的罗衫。第一次离个陌生男人如此切近,云嫣的脸突然就红了,问:“王、王爷可是,收过苏主子的香囊?”
丫鬟静训机敏伶俐,见二人开始算那情爱账了,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靖王的喉结无意识地动了动,似思索了一阵,继而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眼神就有点玄妙起来。
她如何会问起香囊之事?莫非,她开始关心起他的事来了?是不是他对别的女人好,让她开始计较了?靖王刚进门时就看见,铺在案台上的,是一件云嫣正在做的男式夹袄,所以他心里很是欢喜。
“收过,又如何?”靖王一脸正经,却语带戏谑。
什么?收过?
云嫣睁大眼睛看着他,神情有些呆。
内心就纠结深了。
想昨日靖王凯旋而归,夜里定然是留在苏侍妾屋里过夜了。云嫣虽然没成亲,但话本子看不过少。都说小别胜新婚,靖王昨日和苏慕祯,定是干柴烈火、鸳鸯双飞、鸾凤和鸣了。
靖王耽于女色,怎么可能公正地处理这件事,去怀疑甚至处置苏侍妾?
况且,云嫣对这件事只是猜测。苏慕祯果真在香囊上做了手脚,让邹凌春染上肺痨,这得是多么险恶的用心?事关重大、无凭无据,她若贸然说出来,后果她可曾想过?靖王会不会认为她企图将自己撇清嫌疑,在捕风捉影,乱他后宅?
云嫣心思转过千回,决定徐徐图之,因答道:“是民女唐突了。民女因是女红师傅,只是想打听一下,邹主子的绣工是否精进罢了。”
靖王看着她不说话,显然是不信。
云嫣心思一动,赶紧又道:“民女多有冒犯,问了不该问的,请王爷恕罪!还请王爷珍视身体,民女身患恶疾,恐染给王爷……”
说着还以绢帕捂口,咳了起来。
靖王以为数月不见,云嫣多少会对他有些惦念的。结果她不是想逃出府去离他越远越好,就是想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你可是想说什么?”靖王盯住她的眼睛问,脸上却隐有风雷暗聚。
云嫣无法向下细说,便开始胡咧咧:“青瓷只是担心……将病气过给王爷。王爷宅心仁厚,不计较青瓷将此恶疾带进府里,还亲力亲为,嘱咐人服侍汤药,青瓷心怀感激。但此疾历来被称作‘传尸’……”
“传尸?”靖王突然打断她问,口气不善。眉心却渐显雷霆之威。
云嫣点点头,也不敢看靖王,自顾自道:“缘何叫‘传尸’,可见传染性极强,不可离近了说话,也不可近身逗留,更碰不得染疾的物件,连……”
还没等云嫣说完,忽觉眼前一暗,随即后脑勺被一只大掌扣住,一双冰冷的唇覆下了来。
那唇落在云嫣唇齿之间,强硬地要撬开她紧闭的牙关,打算攻城掠地。
不是说会传染么?就来个鱼死网破,一起染上这恶疾好了!靖王不屑。想也别想拿这个当借口推拒他,他不在乎!
云嫣挣扎,却是被靖王托住后颈长驱直入,搅着她的香舌,天翻地覆地吮吸,无节制地索取她唇间的春色。口津交换,如此之势,还能有什么不被沾染的?
“你……”云嫣终于挣开,狼狈地捂着嘴,惊恐万状地看着他。
“本王如何?”
靖王也喘,可眉目之间尽是得逞的得意之色。
她不是挺有胆色的么?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她的顺从娴静都是假象,还端得那么好。她一个人晚间在临松阁举杯邀明月的时候,不是也挺豪放不羁的么?若不是暗七细细禀来,他都不知道她有如此放浪的一面,教他爱不得恨不能。
想此次他远在蔚州,只要看见边关清冷的月亮,便会想起她。想她清冷如月的一张脸。纵然在他面前沉稳识礼、舌灿莲花,心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心里究竟藏了什么?一个小丫头,不断强迫自己接人待物像个大人一样,强迫得太久了,连自己还是个小丫头的事实都忘了。
可不就是个小丫头么?从他第一次见她,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儿,蹲在角落里,却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他想看到她的心,想知道她的心意。明知她是他命途中不该出现的人,却毫无理由地将她烙印在了心上。
让他自此始知,何为倾心。
……
自靖王从边关回来,便忙着安置患了痨病的几个,无暇看顾各处。府上便是有事要禀,除非急茬,他一概不应。
苏慕祯想见靖王,也不得其门而入。想请靖王来观澜院更加不可能。明眼人都知道,靖王打将苏慕祯抬进府里,就从未踏足过观澜院。
花枝忍不住道:“主子,咱们要不再去趟神武阁吧?”
苏慕祯道:“去神武阁有何用?殿下成日里,都呆在依槿轩里。咱们要盯住的是依槿轩……怕就怕那小蹄子的病好全了,殿下幸了她。咱们得想办给她灌了避子汤才行。”
盛夏已至,依槿轩里,木槿花开了满园。
依槿轩后罩房前头的空地上,云嫣洗的衫子,在太阳下晾晒着,泛着白透的光。
云嫣那日被靖王啃了嘴唇,便跪在地上,哭着要自请出府。靖王无奈,便答应只要云嫣肯留在府上休养,什么都依她。
云嫣走不成,只得留在靖王府上。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要下人近身服侍。
云嫣也不知靖王为何如此坚持,要留一个得了痨病的绣女在府里,难不成是为了让太医在她身上试药方子,好给邹侍妾治病?
可是,侯太医对云嫣的病情完全吃不准,靖王已经找了太医院的院判来过。曹院判战战競競,答得更是模棱两可,可能是真棘手,也可能是被靖王给吓的。
云嫣则每日记录自己的饮食起居,用漂亮的簪花小楷记在小册子上,还把自己的脉案收集了整理好备用。毕竟,她是用来试药的,不能在王府白吃白住啊不是。
靖王进来时,便见云嫣正伏案写字,字迹工整隽秀,纤秾得衷、刚柔并济,造诣颇深。那小字记录着自己早起咳嗽、胸口微闷,昨日的药汤稍清……
她低着头,耳坠是一颗雪白的米粒,被一根极细的银丝牵着,动静之间,摇曳轻颤,更显得她脖颈颀长、肌肤白嫩细滑。
不,她浑身上下,哪儿都盈着水儿一样的白嫩细滑。
靖王很想去咬那颗米粒,或是啄一口她细白的玉颈,却是轻轻咳了一下。
云嫣一惊回头,却对上靖王隐隐克制的眸子。
“你这一手簪花小楷,可是承了名师?”靖王开口问。
云嫣原来一直以为,靖王是个寡言鲜语、不露山水的性子,没想到他还会趁人不备……
这才惊觉,靖王怎的从后门进来了?云嫣蓦然想起她的水红肚兜还晾在后门的晾衣杆上,若被他恰巧看见……
云嫣赶紧起身,向靖王一福,道:“青瓷只是随便写写画画,不曾认真学过书法。”
靖王不语,低头凝眸,细细看着她的一笔一划。
他自然是不信。
云嫣只好解释:“青瓷学刺绣花样,自然要学白描……要会白描,当然得练字。只不过学艺不精,让王爷见笑了。”
虽对答如流,可打从那日被靖王教训似的啃过嘴唇,云嫣见到靖王时心就会“咚咚”直跳。
以前云嫣看话本里写故事,她根本不信,说相公和娘子嘴对着嘴吸吮便会此乐无极。云嫣那天完全没有感觉到此乐无极,却是重心不稳、心旌摇荡,浑身血液跟煮沸了的汤也似。
云嫣十分羞窘。
靖王那样任性地嘴对着嘴弄,十有八九是被她传染上了。肺痨是疫症,若是染上,并不会马上显现出来。
云嫣偷偷抬眼,密密地观察着靖王,细听他气息是否沉重,若他喉间偶有微哼便会紧张,惟恐他有恙。
可越看,越觉得靖王英挺俊逸、洒脱轩昂。他和太子生得不一样,要让云嫣说有什么不一样么……太子是面若冠玉、温文尔雅,似山间流泉;靖王是轮廓挺拔、英气逼人,似海底巨浪。
云嫣突然想起太子说过的话。太子说,要拜托她帮忙为皇上准备寿礼的……
想到太子,云嫣心里没来由的一丝丝清甜。
正出神,眼前突然出现一方小盒子,云嫣抬眼,就见靖王将盒子打开,露出里头的一块白米糕来。
云嫣唇珠微翘,眸含疑问。
靖王见她懵懂,反问:“昨晚不是说想吃簋街的白米糕?”
今日他特意进宫问过了御医,得知并无妨碍,便上簋街替她买来了。
云嫣心头一喜,到底孩子气,迫不及待地要伸手去拿,却被靖王捉住了腕子,问:“如何谢本王?”
云嫣一呆。蓦地便想起小时娘教训她的一句话:“男子好吃要赊账,女子好吃要上当”。
她怎么就有种被靖王用好吃的骗着,上了当的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