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月平均每天都要后悔一次,如果时间重来,她去年高三一定挑灯夜战。
可是她没有,所以这一轮轮月考、模考的苦活该要受两遍。
每次成绩和排名公布,老班都对她的进步速度不满,次次都要加倍鞭策,每回一张口就是:“你一个复读生……”
啊,我一个复读生怎么了?我是不想考年级第一吗?
谈月很烦躁。
尤其是吃完午饭回去的路上,汪妍说顺便去宣传橱窗看看的时候,谈月的烦躁更明显了:“有什么好看的啊,你不在上面,我也不在。”
汪妍:“就看一下吧,就一分钟好不好,我们都走到这里了。”
谈月叹气。
不就是想看那个谁吗?终于从万年老二坐上年级第一了,那又怎么样?名字还是那个名字,难道这次排名榜上那三个字会放金光啦?
但是她善良啊,并没有拆穿汪妍。
汪妍第一眼就去看理科前一百的排名榜,谈月却不想多关注这些令人嫉妒的人,只好去瞥两眼旁边的那栏,那里整齐贴着两排优秀毕业生照片。
开学那一阵谈月就已经观摩了好多回,但凡顺路经过便指着照片跟人说:漂亮吧,我朋友!其实心里想的是尤之萤这家伙怎么回事,拍这种公开照片也不能正经化个妆?简直恃美而骄!
欣赏完毕,谈月顺便将旁边那些照片又看了一遍,不知道第几次地遗憾她们那一届男的长得实在不怎么样,宗怿在里面都显得鹤立鸡群,剩下那些不免让人深感上帝的公平。
一比较,现在这批算得上大有进步。
不提别人了,就卢游那张毛病一堆的脸放到上一届大概都能成为某些女生口中的“有点小帅”。
刚这么一想,扭头,谈月就瞧见了腹诽对象本人。
他们也是吃了饭回来,大概因为这段时间伙食提升,油水太好了,连徐嘉旭那小瘦子都长开了似的,个子窜了一节。
果然,大帅哥的光芒是能照耀身边人的。
他们三个男的这么走过来还挺有点招摇过市的吸睛感。
卢游走近了说:“不会是知道我上榜了才来看吧。”
谈月翻个白眼:“排一百名也能翘尾巴了,你属孔雀的啊。”
“我这是巨大进步,老班原话。”
“一次算什么,稳住再说吧,谁知道你有没有作弊。”
“喂,血口喷人啊学姐。”
“说了不许叫我学姐!”
“我这是尊重你好吧……”
“受不起!”
两个人一番恶斗,听得汪妍很想笑。
她抿了抿唇,慢慢将脸庞转过一点,去看站在她右手边的人,他们离得很近,只有一尺的距离。
他的耳朵被风吹得发红。
入冬以来,他不再那么频繁地剪头发,但头发的生长速度却不够迅速,仍然是短短的,他常常在外套里面穿件连帽卫衣,去室外偶尔会扯起帽子戴上,这就是所有的防寒措施。
好像不怎么怕冷。
他好像在看月考的排名榜,汪妍心想当第一名应该是很高兴的吧?
很长时间他看上去都不大开心,有好几次晚自习没结束,她总看到他拎着书包独自从后门离开,情绪很低的样子,她觉得是教室里太吵让他无法静心学习,因为老班没有指责,班里就有人说他很骄傲,仗着成绩好明目张胆搞特殊。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但他根本不会在意这样无聊的话,他并不是多么阴郁的人,即使那段时间心情不好也没对谁发过脾气,只要有人去问题目,都会拿到写好的解题过程。
他也会笑,只是不多,很多时候都是冷淡的,和谁都保持疏远的礼貌,也就对卢游他们几个熟稔一些,似乎他只在打球碾压别人时才有几次笑得很张扬。
她碰到过他打完球一头汗水走去洗手间,在路上和她打招呼,很随意轻快地一点头。
他当然是骄傲的人,也有骄傲的理由。他会被很多人嫉妒,但一定不会被很多人讨厌。
汪妍很想说声恭喜,可是肢体的紧张表现似乎比大脑的反应更快。
他从刚刚过来就没讲话,嘴里好像在嚼着糖,她视线一落便恰好瞥见他将包装纸揉进掌心,如她所想,是橙子味的无糖口香糖。他的手指用力捏纸团时,白皙的皮肤上露出清晰的筋脉,淡青色的一条凸起沿着手背向上延伸,一直消失在衣服的袖口……
汪妍感到脸颊在发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掩饰性地盯着展板,实际上进入脑袋的信息量很少,直到有道声音突兀地说:“周重西,你又在看学姐吗?”
问话的是徐嘉旭。
一秒之后他就莫名奇妙被卢游锁喉攻击了。
汪妍几乎一愣,无意识地侧过头,去找身旁那道视线……
他却在这个时候转身,伸手扯了一把那扭在一起的两人,说别闹了。
汪妍茫然地去看展板,视线停在那些照片上,心跳渐渐乱得有些难受起来。在他们走远后,她问谈月:“徐嘉旭刚刚说的是谁啊?”
“……啊他说了什么吗,我没听到。”谈月这辈子没这么心虚过。
没想到陷进这种友情绝境。
汪妍当然是很好的,是这个班对她最好的,但尤之萤在她心里地位更高,这毋庸置疑,而且她还在卢游面前发过誓,绝不做长舌讨厌鬼,眼下只能含糊过去。
谈月想等尤之萤寒假回来一定要当面问句明白话,如果那家伙真的那么心如止水稳如圣僧,那就用不着纠结啦。
这是本学期高三的倒数第二次月考,再下一次就要到期末。
年级里关于排名变化的讨论很热烈,有人直白地表示迫不及待想看周重西能不能在第一名上稳住,按以往的成绩,一中的第一就会是宜泠的市状元。
对这件事反应最大的当然是十七班的班主任,不仅找周重西聊了天,家长会之后还特地请周虔去办公室深度交谈。
用卢游的话讲,周重西经此一战在老班那里直接从二级保护动物升为一级,接下来会受到更精心的饲养,只要周重西敢提,笼子都能给他换到最大号。
他们聊起这个的时候是周日傍晚,谈月在卢游那里吃披萨,趁这点空闲开着免提和尤之萤打电话,结果总被卢游抢话,谈月一边锤他一边咯咯直笑,问那周重西是哪种动物,穿山甲吗?她只知道穿山甲,“诶黄鼠狼也是吧?”
“……”
卢游:“我不知道啊,别问我,我哪有你懂!”
“你那是什么眼神,这知识点有点生僻吧,你是觉得我很无知是不是?”谈月不满,“尤之萤你听到了,他嘲笑我!”
尤之萤在电话那头被他们逗乐了,她从宿舍楼走出来,凛冽干燥的冷风一下子刮到脸上,她就站在风里给那俩远程劝和:“拜托卢游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们谈老师?我证明,这个点就是很生僻啊,我也完全忘掉了,只记得穿山甲!”嗯……其实还有一个。
地理书上那张照片尤之萤印象好深。
红红的脑袋,羽毛是雪白的,飞起来时会露出像落日一般的橙粉色的胸翅。
濒危物种。
非常漂亮的鸟,“东方宝石”。
朱鹮。
*
昏天暗地的期末考在一月中旬结束,尤之萤十八号考完民法总论,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那天晚上和室友出去吃了饭,回来时就已经看到有人拖着箱子出校门。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自然是归心似箭。
但尤之萤却走不了。
学校组织了冬令营项目,她被相熟的研究生院师姐推荐去做志愿者,为期十天,需要一直待到下个月二号,也没法和孙鹭他们一起回宜泠。宗怿原本想等她,但因为他外公要过寿,只能提前赶回去。
几天之内,宿舍空了,只剩尤之萤独自留守。
那段时间她每天白天作为工作人员辗转在各个会场,被那些后勤杂事填充得满满当当,晚上又被师兄师姐们拉去后门下馆子,羊蝎子都连吃了几回,日子倒是过得十分充实。
就这样拖到回去的前一晚才开始收东西,还没弄完,向明阳的电话打了过来。
尤之萤一边往箱子里拣衣服一边跟他说话。
向明阳问她明天什么时候的车,又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看上去话说完了,但却一副欲言又止的状态。
尤之萤发觉了,立刻就紧张起来,问他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吗,阿婆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阿婆很好,家里都好。”向明阳迟疑了下,问她,“你妈和你周叔叔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吧?”
尤之萤微微一顿,说:“不知道。你自己问她好了。”
“我怎么问,明意她又不爱说这些。”
“那你问我也没用。”
尤之萤继续往箱子里扔几本书,“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哎,这事我也没人能说,总不能跟老太太讲吧,她免不了要跟着瞎操心。”向明阳也没再犹豫,把事情告诉她,说他今天下午在长江路那边看到周虔跟个女的一起。
尤之萤停下手里的动作,蹲在行李箱旁,“也许是朋友或者同事吧。”
“我看不像。你说他不会有什么花花心思吧,看着也挺诚实的人……”
“舅舅。”尤之萤说,“我们都不清楚,还是不要乱猜。”
“不是,他要是做对不起你妈的事,我这不能不管啊,”向明阳忽然一想,说,“要不我明天问问小周同学,看他知不知道?”
尤之萤不懂舅舅怎么想的,“这种事你要问他什么,他快要期末考试了,哪有时间。”
向明阳:“你放心吧,我们现在很熟,随便问问,没什么要紧。”
“…很熟?”
“是啊,他天天中午来店里帮忙。”
尤之萤一愣:“什么?”
向明阳:“就跟你以前一样,有三个礼拜了吧。”
???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我上次是要说啊,你那会儿急着要去听什么讲座,就挂了,都没来得及。”向明阳告诉她,“也挺奇怪,前面有几个月都没见着人,就上个月才来吃面,他们三个小孩一道,那天店里很忙,他过来结账就帮着送了两份,隔几天又来了两回,再后来就帮着点单了,别说,他做事情真不错,脑子算得又快,不比你差。”
“……”尤之萤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头向明阳还在解释,说本来也怕耽误他时间,也觉得不好这样,说了两次,但人家没听啊,“我想着估计还是要做亲戚的,将来叫一声舅舅,就跟你一样了,我也不好跟人见外吧,那人家小孩心里不知道怎么想是不是?还好中午最忙也就那半个小时,人一少点我就让他赶紧吃。”
“他几点从店里走?”尤之萤问。
“都不超过十二点半。”向明阳说着又犯起愁,“但是现在明意跟周虔那俩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后面怎么样我也不敢说了。”
确实。
谁也预料不到事物的变化。
“算了,你先别想了舅舅。周重西……”停顿一下,尤之萤单手盖上行李箱,“反正我马上回来了,等我见到他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