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游上一秒在心里夸“哥们挺有种啊”,下一秒就后悔了。
周重西这一推堪比拉响战斗的号角,一下子把事情搞大了,对方的两个伙伴见状立刻冲上来,推搡成一团,导致卢游被动卷入肢体冲突,混乱中无辜被人甩了一巴掌,又一屁股撞到桌角上。
更倒霉的是,这场面被老班当场目睹。
卢游十分郁闷,天知道,他原本只打算动口不动手地进行君子式劝架而已,结果就变成和那俩人共进退的冤种一个。
现在好了,早读课以在办公室站军姿的形式进行。
在老班的训问中卢游才听明白事情的起因,原来徐嘉旭和周重西英雄救美。
高个子那个叫蒋尧,六班过来的,人很差劲,经常跟高三那班社会人一起玩,属于学校里的混子一个,转班过来之后天天逗弄后排一个很内向的女孩,大约是看人长得清秀有点兴趣,经常开些玩笑,扯人辫子,这次是抢人家书扔着玩,正好落到周重西椅子上,周重西没给他,直接扔回那女生桌上,结果蒋尧又去拿,徐嘉旭就过去叫他别欺负女生,于是就激怒了蒋尧。
事情交代完,照老班的规矩该领罚了,蒋尧为首的三只臭虫要写检讨,蒋尧还要给那女孩道歉,并且让家长过来交流。
不过正义的一方也没落什么好,老班原话是“虽然动机不坏,但也动手了,扰乱秩序,影响很差”,如果不是他阻断及时,肯定会造成伤害性的后果,因此承担班级值日三天。
等于两边各打一顿,略有轻重罢了。
下午放学后三个人留下来打扫教室,徐嘉旭忿忿不平说老班处事不公。
卢游扔了扫把说:“他就这和稀泥的德行,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现在更怕的是蒋尧那人记仇,这次又是检讨又是道歉,他颜面全无,这梁子肯定结下了,他社会上的狐朋狗友多的是,要在校外逮着给我们套麻袋一顿猛打,那只能任人宰割了。”说到这,转头看周重西,“我看蒋尧那眼神是真挺恨你的啊新同学。”
徐嘉旭一听也觉得麻烦了,“完了,最近我们还是一道走吧,这要是落单了,岂不是给人可乘之机?”
周重西正在那扯垃圾袋,本来就挺烦了,头也没抬地说:“至于么,别给自己吓死了。”
卢游冷笑了一声,“你还是小心点吧。”
与周重西的不以为然不同,徐嘉旭对此高度重视,后面连续几天做什么都拉上他们两个一起,要不是放学回家不同路,他都能跟着周重西上公交车。
就这样,等卢游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和他们成为莫名其妙的饭搭子。唯一的收益是他可以每天拿周重西的物理作业抄。
而报复心强的蒋尧确实有所动作,但大概是因为找不到时机,只能搞点不痛不痒的事恶心人,譬如在体育课上一堆人打球时故意叫他的人去撞周重西,又假模假样说“sorry”。
这些事尤之萤当然不知道,虽然她试图与周重西拉近距离,但高三所在的博爱楼实在偏僻遥远,她中午也几乎不在食堂吃饭,他们的日程重合度很低,在学校里碰面太需要运气。
所以她能做的便是放弃骑车上学,并且早上晚十五分钟出门,这样就可以和他乘坐同一班7路公交车。
她的理由是“车好像有点问题,正好最近也骑累了”,没有人多问什么。
周五的早晨,尤之萤又一次在公交站台追上前面人的脚步:“早啊。”
今天她在床上找皮筋花了点时间,走得很匆促,一路从楼上跑下提上早餐,又快步出门,有点喘气,“你忘记拿牛奶了吧,我的给你。”
实际上她知道他喜欢把牛奶塞在书包里。
但她已经主动打招呼好几天,也该说点别的了。
“不用,我拿了。”周重西似乎觉得莫名其妙,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牛奶。
尤之萤把这当作话题开启的标志,说:“我昨天没怎么睡好,露台的门好像没关住,被风吹得一直响,你听到了吗?”
“没听到。”
“哦,那你睡得挺好吧。”
她的语气太自然,自然得让周重西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他意识到她现在做的事是在跟他聊天。在打卡式的问候三天之后,她开始聊天了。
无法忽视的怪异感。
目光对视的时候,尤之萤不自觉又被他脸上那颗小痣吸引,这一次更清晰,包括皮肤上细细的茸毛。她到现在还没有机会看到它陷进颊窝里去。显然他是个不好取悦的人,但她也还没有真正做些什么。
那就践行所有社交关系的通用真理——“一切从赞美开始”吧。
在她的脑袋里这么想的时候,手也已经抬起来,指着自己的右脸:“你这里有颗痣……有点可爱,有没有人和你说过?”
“……”
周重西轻微地顿了一下。
她仰着脸说话,清黑的眼睛看着他,清早稀薄的日光清晰照出瞳孔的颜色。
对比之前在昏黄廊灯下恶狠狠地对他说“有病治病”的时候,很违和。
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没必要去思考她的行为逻辑,也没必要配合她奇怪的聊天,不搭理她什么事都没有。
他也这么做了。
尤之萤没有听到回答,只看到那淡红色的唇抿了一下,然后他撇开了视线。
车就来了。
等她再转过头,周重西已经塞上了耳机。
他们一前一后上车,车上已经有很多人,只有后面两排还有空位,周重西坐到最后排的位置,尤之萤并没有跟过去,她握着栏杆站在前面空处。和前几天一样,一路毫无交流地到站下车,走去校门的那段路,也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进了校园,经过篮球场,那道身影走进教学楼。
尤之萤还要继续跋涉,前往高三闭关楼。
当她再见到周重西,是在下午放学后。
事情很出乎意料。
尤之萤原本和孙鹭一起去食堂吃晚饭,但向明阳给她发了短信,说晚上炖了大骨汤,让她过去吃。
她是在清风街的一家台球馆后面看到他的,不止他,还有另外三个男生。那状况,尤之萤以前看见过,也听说过,但没想到现在主人公变成了周重西。
她本要抄近路去舅舅店里,从那家台球厅旁边穿过去,无意中瞥了那么一眼,惊讶地停住脚。
当然,现场也没多激烈多刺激,毕竟又没有打起来。
隔着一段距离,周重西背对着她的方向。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看到他要走,那三人故意堵他的路。这种情况,依据尤之萤的理解,要么是随机被勒索要钱,要么就是刻意找他的茬。周重西身高挺优越,看上去也不太弱,生人勿近的气质很能唬人,不像小混混拦路勒索的常规选择对象。
尤之萤再一看,中间那位有点儿眼熟,见过的,但不知道名字。
她还想再看两眼,就见周重西把书包从肩上拿下来,挂在手臂上。
不是,对方三倍人数,他想干嘛?
没再继续观看,尤之萤张嘴喊了他的名字,人也快步过去。
四双眼睛同时看向她。
尤之萤没去关注周重西的表情,走近了一点去打量那三个人,蒋尧也盯着她,左边那个男生靠近小声对他说:“是奇哥追的那个,高三的。”
蒋尧已经认出来了:“哦。学姐啊。”
尤之萤还是没想起他的名字,但记得看到过他和郑辛奇一起。
“你们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啊,认识啊?”蒋尧的眼神在周重西身上绕一绕,又绕回尤之萤脸上,歪着嘴痞笑两声,“同班同学,打个招呼。”他朝她走两步,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近。
尤之萤正要退开,有人走到了她旁边,书包挡在蒋尧的胸口。
“打完招呼可以走了吧?”尤之萤担心他们又杠起来,抢先开口。
蒋尧盯着周重西,后者的眼神同样直白锋利,蒋尧往后倒着退了两步:“拜拜学姐。”
那俩男生同他一道,走去主街上。
尤之萤转头看周重西:“他们欺负你吗?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有。”他简短答了句,书包挂回肩上。
尤之萤觉得他在撒谎,从她的视角看,一个新来的插班生,孤僻又不合群,还天天拿高傲的眼睛看人,除了长了张十分出众的皮囊实在没什么讨人喜欢的点,有人看不惯想要排挤他打压他也很说得通。
“你被人欺负的话,可以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帮我打架吗?”他抬起眼睑,没什么激烈的表情,但话里锋芒明显,“你刚刚站在那里,是想做什么,打起来的时候替我挡住吗?”
他的眸色很黑。
尤之萤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嘲讽。
是觉得很丢脸吗?才用这样的反应掩饰?
应该是吧。
那她可以忍耐一下。
“你也可以告诉你们老师或者你爸爸。”她转身准备走了。
“要是你,你会告诉你妈?”
尤之萤顿了一下。
不会。
她回过头,又看过去,她不冷脸的时候五官柔和,挺小的一张脸,没什么攻击感,眼睛的弧度甚至算得上温柔,周重西别开了脸,扯了扯嘴角说,“以后别站在打架的人中间。”
尤之萤觉得他挺骄傲的,今天这事被她看到,大概是极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便说:“你不要多想,我路见不平惯了,狗打架我都得上前劝两句。”
“……”
“……”
两个人同时想到了之前那只把她定在路边的拦路萨摩耶。
尤之萤真不想用这种方式换到他的笑容,但突兀地看到他嘴角扬起,脸颊的肌肉因此发生流畅的变化,那颗小痣果然轻微向内陷进去一点,她还是颇为惊讶的。
好像整个人都升温了二十度,当然离热起来还差得远。
也就是……生动了那么一点点。
虽然他在嘲笑她,但尤之萤不计较了,这个时候才发现,他和他爸爸还是有点像的,而且他很幸运,遗传的全是优点。
周重西这个笑很短暂,再看的时候,他已经垂下眼,恢复成之前的样子,“走了。”
这天的晚自习,尤之萤花了五分钟思考利弊,之后又花了五分钟去楼上九班找了郑辛奇一趟,告诉他别让高二十八班那几个人找周重西的麻烦。当被问到那个姓周的跟她什么关系时,尤之萤简简单单回了两个字——“亲戚。”
“亲戚”,这两个字里面的理解空间就很大。
但是一个跟她年纪相差不大,只比她低了一级的男性亲戚,能有几种可能?
于是第二天下午,在楼梯拐角与蒋尧小分队狭路相逢的时候,卢游见证了戏剧性的一幕。
蒋尧那家伙居然主动给了他们一个笑,虽然还是那么跋扈讨人厌。
“周重西。”他主动叫了一声,然后用自以为大度的语气说,“咱们的事儿从今天起过去了,奇哥面子我得给,不过以后吧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也别太过分。”
卢游和徐嘉旭同时处于懵圈中,听见周重西漠然地回了一句:“谁是奇哥?”
“……”卢游扭头说,“郑辛奇,高三的。你咋认识的?”
“我不认识。”周重西皱眉,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对面那蒋尧梗着脖子,笑得十分嚣张:“现在不认识没关系,总会认识的,毕竟你要叫他姐夫。”
周重西:“……”
卢游:“……妈的,卧槽!”
徐嘉旭:……怎么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