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力量，仿佛有人站在自己身后，突然张开五指抚摸后脑勺。

朝暮与那诡异的触感几乎同时行动，他找准力量的源头抬眼望去，只见天际一个小点逐渐放大，显出了人型。

“雁衡！”齐灯火顾不得先生的虚衔直接开吼，也不管一嗓子叫得多不多余。

朝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加固结界。

雁衡不负所望降落在她身旁，正迎上齐灯火过分闪亮的企盼目光，顿时心虚起来。

“其他先生呢？”不是齐灯火看不起雁衡，而是他的修为不断层。

“我们的驻地也遭遇了地魔袭击，莫先生留守驻地。黄、冯两位先生在巡山途中也遇到了麻烦。现在应先生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只有我能过来。我们只需要再坚守一炷香的时间……”雁衡倒豆子般说了一堆，直接说得齐灯火面如死灰。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戢时雨问出了齐灯火的心声。

“此处人烟稠密，我将它们引至无人处，等待应先生来援。”

雁衡说罢，便垂眸启唇，声音轻柔听不真切，随着他手上动作开阖，似有千丝万缕自他的指尖飞出，极为巧妙地穿过翻涌着的浑浊魔气，对地魔形成了看似毫无威胁的牵制。

齐灯火真诚地生出敬佩来，他长着一双巧手，定然长于针线缝纫。

“你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朝暮却直白地指出了雁衡话中的破绽。

雁衡手中无形的线条还在不断延伸，他应该有自己的计划，但听到朝暮的话时那些线明显有一瞬紧绷。

“我会掩护你们撤离。”雁衡的声音艰涩，与其说他在骗人，不如解释为对这一承诺并不自信。

齐灯火无言，而朝暮的视线已经越过了眼前的层层包围，开始规划逃跑的路线。

“要不，我们一起吧。”戢时雨忽然道。

她的眼睛与齐灯火的难以置信撞在一起，后者在其中读出了惊慌、犹豫以及一些复杂的东西。

这些东西发自礼教、发自血脉，更发自一个人的良知。

“对啊，咱也不差这点时间了。”符衔山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方才还因害怕而揪起的五官，这会儿甚至带了点比哭还难看的笑模样。

许是因为现在是温度最高的午后时刻，齐灯火感觉身上升起了一股暖意，美中不足之处是这暖意激得她眼眶发酸。

她用酸涩的眼睛去找寻朝暮的眼睛，无声询问：要留下来吗？

须臾之后，二人视线交错，仿佛方才那幕不曾发生。

朝暮自然而平和地发问：“你想把它们往哪引？”

雁衡指了指身后的大业山。

符衔山收集起几人身上剩下的符咒，一把拍在了剑上，整个剑身立刻流转起五颜六色的光芒。

齐灯火重新催动全身仙力集于双掌，炽热的火焰将她的眼眸染得熠熠生辉。

二人作为头阵，一个自空中火力压制，一个在地上提剑开路。

雁衡和朝暮将戢时雨夹在中间，走在几步之后。

走向大业山的路并非坦途，中间有好几次转向，把握不好便会功亏一篑。

雁衡掌控的无形巨手牵引着魔群，朝暮则时刻观察，保证没有地魔掉队。

五个人诡异而和谐地在魔物的包围圈中行进，从上空看像是一个旋涡。

“觉不觉得我们有点像……放羊？”戢时雨小声道，想缓解紧张的气氛。

前面的人都没在在意，只有朝暮笑着说了句“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

总有意外发生。

视线中再次出现活人，还是拉着车赶路的一队人。

齐灯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动声色地用手势向身后人示意。

“怎么办？”符衔山问道。

“只能把魔物引开，再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雁衡道。

“这两件事需要由不同的人进行。”朝暮看向雁衡，后者立刻领会，点头赞同。

“那我来……”

“你去救人。”朝暮打断了雁衡，不等他反驳又道：“时雨你与雁先生一起，我们把它们引开。”

他的话斩钉截铁，雁衡虽有几次想张口，最终没有发表意见。

只有戢时雨问：“我们在哪汇合？”

“原定地点，大业山脚下的三岔路。”

时间不等人，朝暮迅速拍板，将四分五裂的魔晶分给了齐灯火和符衔山，最大的一块自己拿在手里。

“扔吧。”他的目光掠过三个人，停留在齐灯火的脸庞。

魔晶脱手的瞬间，成百上千的地魔如潮水般奔向既定的方位。

三人顺势腾空而起，各自投奔使命。

朝暮、齐灯火、符衔山三个人各自拉开一段距离，符衔山把诱饵也扔出去之后，魔群基本上远离了那队赶路人。

剩下的便只有间不容发的配合。

位于队尾的朝暮将魔晶抛给最前面的齐灯火后便立即行动，齐灯火等到朝暮超过自己后，再将其抛给赶到自己前方的符衔山，符衔山再将魔晶传递给前面的朝暮，由此完成一个循环。

三个人丝毫不敢松懈，始终保持动态的变化，有人在前，有人殿后，驱动魔群向着大业山流动。

不知过了几个轮次，房屋已然变得稀少，大业山脚下的土岔路也出现在视野之中。

两边的路规规矩矩，看来是常有人至，只有中间通向大业山的上行之路荆棘丛生，远处被密林遮盖，只有入口才能看出个路的模样。

魔晶停留在齐灯火手中，正当她以为第一阶段任务已经完成，只需在此固守时，地魔突然出现了新花样。

它们似乎受到了某种跫音的启示，上一刻还对齐灯火穷追不舍，下一刻突然都如石头般僵在原地。

它们的体型在迅速地缩小，原本黑得连成一片的魔气也被什么东西重新镇压在各自体内。

前面的两人这时也回过头来，符衔山看着这一幕张大了嘴，半晌才喃喃道：“这……它们要变回老鼠了？”

这个不恰当的说法点醒了齐灯火，她有些不确定地望向朝暮，在他的眼中证实了猜测。

这些地魔并不是蛰伏在大业山中，而是被大业山里的某种事物所压制，就如同龙泽村的途祐神那样。

“它们怎么往回跑啊！”符衔山指着地上已经与普通老鼠一般无二的地魔，焦急地挥出一剑，效果如同牛尾驱蚊虻。

“扔！”最前方的朝暮对齐灯火喊道。

令人庆幸的是，魔晶带来的本能吸引尚有作用，多数地魔都再次折返。

齐灯火知道不会再有下一次循环，她将结界之术与火决相融合，在岔路的起点竖起一道火墙，封死它们的退路。

“符衔山！”前方爆发的一声呼唤让齐灯火骤然回眸。

符衔山在抛出魔晶后没有留在原地，而是依照三人的战术向前飞去，在朝暮最后一次抛出魔晶的瞬间与他擦身而过。

接着，符衔山的身影消失在了通往大业山的荒芜之径。

“该不会……”齐灯火意识到他的消失可能与黄百金口中的潜修有关。

朝暮没有多言，箭步冲到齐灯火设下的火焰结界前。

须臾风起，将天地灵气尽数扫来，原本狭长的火带变得宽阔、高耸，慢慢向两人逼近。

“你是要……”齐灯火想要帮忙，却发现结界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一边念着符衔山的去向，一边看着在结界挤压下慢慢收拢的地魔，她逐渐瞪大眼睛。

“以符衔山消失之处为参照，后退十步，你就向山里跑。”

朝暮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结界上，曾经将几人包围的大部分地魔已经被他反包围。

齐灯火总觉得他操控的不只是一道结界，而是一方空间。

“火儿！”戢时雨的呼喊如惊雷般炸响，雁衡带着她及时地落在结界之外。

“那些地魔！拦住它们！”眼看一些“漏网之鱼”就要向山下逃窜，齐灯火连忙喊道。

雁衡没有选择，只能照做。

“跑。”

朝暮的声音来得极不是时候，齐灯火还想嘱咐戢时雨几句，却发现火焰已经要烧到她的脚边，而“老鼠”的数量也大大减少，只剩余部还在负隅顽抗。

“我没事的！”齐灯火同样没有选择，留下一句话，如离弦之箭般转身跑去。

朝暮见齐灯火已经行动，忽地收紧结界至尺寸之地，双手掐起道指。

他左手指天右手向地，两手手腕向胸前贴近，然后两手互换位置。

背后瞬间白光大盛，朝暮面色淡然，任由强劲的吸力将自己与地魔全部俘虏，拖进未知的时空。

“火儿！”戢时雨也毫不犹豫地冲进那片白光。

雁衡才重新施展了他那牵引之法，见此情此景不由一惊，下意识身体前倾，伸出手尽力向前抓戢时雨，却只是与虚无匆匆相遇。

他重新找回平衡，就那么看着那道白光的缝隙在他眼前缩小、缩小，最后消失不见。

而他本应保护的四个人都已不知所踪。

雁衡闭了闭眼，从胸腔伸出呼出一口气来。

转身，睁眼，破釜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