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行搬弄,姜桐捣鼓一番,取了几株新枝,才算以完成。可这城门老树下,大坑树根现?莫说沣县百姓,便是姜桐也第一个不同意。
俗语有言,解铃还须系铃人,填坑还须挖坑人。身怀好力,那就该适时而上。姜桐好言相请,把这等好机会留给了识秋。
一旁识冬两袖高高挂起,足下默默地走到了幽幽黑影身边。
识秋“卖力”将挖起的大坑填上,森森然的眼眸往来人一撇。手下动作不停歇间往里坑埋上,嘴上却然威胁道:
“今日之事,最好忘记!”
想他跟在少主身边多少年,还未如此憋屈过。识秋手下奋力掀起一把沉土,将其翻滚了下去,手上那把小铁铲也随之断裂一同滚进了坑中。
少主将他派来,是为了铲除姜娘子身边冒出的危险。而不是让他拿着一把小铁铲,一片一片慢慢撒土的。
若不是为了尽快返回,方才他定不会亲自动手。傻愣般竟来刨这泥巴,惹得人误会不说,还丢尽了脸。
识冬默不吭声,抬脚一踹。脚下一团黑泥溅起,落在了黑衣坑下,足下拖泥带水间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识秋愤愤欲扬起双手朝前拍去,眸间见得马车旁的女子望来又憋屈收了回去,埋头继续填坑。
好在这点子“意外”也未耽误多少功夫,三人轻摇慢晃间,便得踏上去往宋家旧宅之路。
提及这位前县丞,沣县百姓多少知晓一二。
宋正秦为人厚道老实,勤勤恳恳在沣县县丞位上干了大半辈子。这官当初虽说是家里出钱给买的,但这人那可是任劳任怨,一心为民!
虽不说作出多大功绩,但如今沣县百姓能如此安生乐业,丰衣足食可少不了他这一份大力。
单是这一年所收税赋,远比四周几县加起来的都多。
要说啊,这沣县县令一职本该早是他囊中之物。但这人,便是老实过头了,为人做了嫁衣,踩着他的肩膀顶了上去。
他这人倒也不在乎,摸头叹声一笑,便也过去了。
城中大半百姓大多也都知晓,这位厚道为民的宋县丞。是以,这一家突然横遭变故,离开沣县,倒是让不少人暗下惋惜不已。
宋家公子也是个温柔敦厚,性如月清的端方君子。新妇进门和美乐融,眼看着便要临盆产子,添喜弄璋。
未料,一朝之隔,竟与得其阴阳相隔,生死难料啊!
母体难产拼命诞下,可那腹中孩儿生下不过短暂几息,也没了声。
一大一小,两条人命短短间便痛然离去。宋家人还未从这打击中缓出来时,那噩耗之声又悄然钻入。
难以接受这悲景沉痛打击的宋家公子,抱着妻儿一道,也跟着去……这份生离死别之痛,叫活着的人该怎么承受,怎么面对?
痛愕之下,宋夫人一病倒下,半死不活间才拉回了这条命。接而连三的打击,宋正秦似也失了魂般,索性便甩手辞下,带着病妻与弱女离开了沣县。
数多家产,尽数变卖,铁了心般要离开扎根了半辈子的地方。也唯有留下了一处老旧家宅,凄凄惨惨戚戚,造化弄人!
现下尘封蒙灰的大门锁扣被人轻轻打开,咿呀咔当几声落下,倒是吸引了几道好奇目光看去。
然而眼下却被停在门前的马车所挡了去。视线隐约只见以,一道绰约背影,缓施自车内而下。
遐迩间,风姿照影尤为绝俗清雅。
再想探去之时,被一道狠厉眸光扫过。叫人不敢再生窥念。
姜桐一入宋家旧宅,四下快速寻了一处空地,当即着手开始将东西安下。识冬与识秋二人倒也安生守静,默默搭手。
突来闯进的几人,并未破坏掉宅院里原有的宁静。
而在距此一街之隔的边上,却是吵吵嚷嚷一片混乱。
胖掌柜方入那对家客栈,上来便是抬腿猛然一踹,严声喝骂道。与对方之人唇舌激烈交战三百回合,最终力战排以众人,适才甩声打道回府。
足下悠哉间漫步行走,心下憋屈一口老气吐出之后,人仿佛也飘然了起来。圆滚臃肿的身子,轻抖摇晃在大街上,嘻声与旁边行人吆喝乐道。
大嗓子间洪声如雷道般,反而愈加彻耳。
在他身后三尺间,一个缓走的普通男子堵了堵耳,面色不悦奈间朝人翻去一眼,遂停了下来。
待人一路乐道返回客栈时,他才动身起步沿着胖掌柜所走,踏进了这方破落小店中……
另一边,三人合力之下,很快便将取来的截断苗木,安生在了宋家旧宅中。女子手中最后一把黑土添上之时,半跪下的身子直接坐落在了泥泞路上。
旁侧立着的识冬欲想开口阻止,然那水色裳边已经先行稳落地下。
姜桐握手往酸涩的腰间捶去,眸底交映投下的仅有一株弱小苗木,瑟瑟巍巍挺立在空寂庭院里。
入眼四下,皆无生机泼然可言。
新雨洒下,只寥寥劲草横乱于角落各处。
她也不知此番……究竟能否改变什么?将这株原本好生将养在老树下的幼苗拔起,满怀期翼将其种下。然,却要留它于此孤寂陌间中野蛮生长。与天而斗,以命博之。只为得,
存下它自己的,那点点生机……
“地下寒凉,娘子勿要久坐……”英眉来回两蹙间,识冬还是开口劝声。
“这样便可行了吗?”识秋忍不住怀疑道。费老半天时间,便弄得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东西,真不知少主为何要同意如此愚蠢之举。
识秋两眼不屑间便要朝那弱枝翻去,却被一道轻婉声打断。
“榕树适应能力强。好气性易生根,枝叶繁多生得极快。今日一场雨下,地下泥土湿润开来,对喜水的它来说,定是大口酣畅了一把。”
姜桐撑起身,识冬迅速上前将人扶起。
“不过,此后几日,还是得需人多加照看一二。如此……”姜桐话音稍一转折,便落在了那抱手于胸黑影上。
“那便还是得多麻烦你了,识秋。”
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识秋木然面容上出现一丝僵滞之色。未待他出声拒绝,旁边的轻声又传了过来。
“这件事,你家少主也当是知晓理解。放心,占去不了你的要紧时间。今日这场大雨,也够它畅快上几日了。”
“属下并未养护过草木。若是交与属下,那恐怕难以存活。”识秋脑中思索片刻,一脸为难。
让他去杀人那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的事。可这东西……本就半死不活间,放到他手里,指不定得立刻断送生机。
“就为这个?”姜桐轻声失笑,眼下再道去:“这你大可不用上心,我只需你每日出府间,顺眼瞧上几息,洒洒水便可。”
“它啊,好养活。现下这般时节,到也不会出现极端恶劣的天气。若大风大雨真来刮倒了,那也怨不得你。”
此下她在沣县,还不知能够呆多久。即便是在此,封直也不会让她出来露面。
三十日?长命缕结?
她话虽是真心实意不得作假,可封直信与不信,做与不做,那姜桐可真难琢磨透。就连今日出门,她都没抱有多大希望。
眼前女子轻声言道,徐徐话中听着,却是格外沉稳落心。温语间似有清风拂面,舒然从生,不由得让人心生好感。
识秋面上为难之色些许松动开,口中依然不曾出声应下。
姜桐轻笑言道,拂手间又似抹去方才之言,并不强求要人应出。
“砰砰砰——”
宅院内乍然响起,沉重捶门之声响彻不歇,三人皆被此声吸引望去。
“何人敢来扰?”识秋先翻了脸,今日几番被压下的火气似寻到了出口。
门外传来的沉重敲声仿佛是没听见般,隐隐比方才更加猛烈厚重。每一下好似都落在了人心上,直叫人脑瓜生疼,胸膛里下也砰砰直跳。
姜桐上前,往门边近了几步,识冬随即立刻上前护在了她的身边。识秋见状,遂也不再压着被勾起的心火,嗖然间便飞至了大门处。
脚下欲要踹起,到半空时却又拧巴放下。
黑手抬起,猛一拉住——门口瞬然间,便滚进来一个“滂沱大物”。
识秋足下飘然一动,正好落在了那“大物”身上。伴随惨叫声起,人也跟着翻滚了几圈。却是正巧,在即要碰到一抹水色裳边时停了下来。
“哎呦,哎哟哟……我这老腰今儿怕是要断在这啊……”那“滂沱大物”停下斜眼朝上一瞥,随后便抱头在地下撒泼打滚哭嚷开来。
识冬抬手欲阻,但见身旁素手轻摆,便收了回去。
识秋不耐烦甩了甩手,面色沉下。余下目光朝门外探来的小眼逮去,一把便将人揪了起来,提溜在半空中。抬脚朝门边轻踢过去,门“啪”的一声后便重重合上。
再回看时,只见一个半大小孩被他拽起。喉间被黑手锁住,灰黄交接的面容迅速涨红。
“咳咳……公子饶命……”求饶声下,“小孩”挣扎蹬腿间双手欲朝人抓去,却被识秋轻手一甩,便没了力气。
尖声也渐渐降下,嘴里细声如同蚊蝇般,仿若下一刻即要断开。
地下打滚嚷嚷之人仿佛被吓到,瞬时失了语般僵住在地面上,两眼惊恐瞪起。
一切发生不过就在片刻间。
姜桐还等着地下一滩何时消停,谁料,门口的识秋先起了异变。磅礴杀意自他身上散出开来,被他捏住的短脖下一瞬仿佛便要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