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城外,破墙檐下。
姜柊手握拳头,一把挥向了身前围墙之上。本就残破欲坠的断墙顷刻间倒塌下来,飞扬的尘土挥洒在他的周围,整个身子都给半隐了去。
“公子,如今这帝都城内都已被翻看查找过,可小姐……连个影子都没瞧见!”连羿一脸愤慨,素日平和眼眸里也被怒气填满。
“若非早有预谋,又怎会不见一丝足迹留下?”连羿拳头挥出,心头五味陈杂:“那人若不是武阳候同伙,便是一早就潜伏入内的!”
连羿抱头忿忿,陷入无尽自责中。
“潜伏……”
姜柊嘴里突然慢嚼吐出二字。耳边回响着连羿最后一语,荡在他的脑中久久不停。
“东园……”武阳侯府不大,可若加上东园,那就另当别论了。要想里藏个人,也不是个难事。
姜柊细细捋过一遍。这些天来,整个帝都城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可就是最先失踪的地方,倒是只搜看了两遍。
竟是忽略了么?
一想到有此种发生的可能性,姜柊带着连羿立即朝武阳候府奔了去。
马不停蹄,人急难安。
二人一路冲进武阳侯府,无视来人阻拦,径直往东园奔去。武阳候不敢出手,忍下一口憋屈气,小声骂骂咧咧。
“姜公子留步!”
一道柔言细语自后传了过来,汉阳郡主忧心上前:“姜公子今日突然又至东园,可是有寻姜小娘子的新线索了?若是有何需要帮忙的,姜公子尽可开口,谦翎定当竭尽全力。”
姜柊心生烦闷,不愿与来人多言:“郡主若真想帮忙,那便将这东园每一处都寻遍!若发现任何异动踪迹,必定重谢。”
没了此前的顾虑,又加上姜桐失踪之事。对武阳候,更有汉阳郡主,姜柊颇有微词。
毕竟,那日若非陪其取花。这人,又怎会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
“寻遍东园吗?”汉阳郡主嘴里茫声道,心头泛起一片酸涩。
而在无人注意的侯府角落里,一道缁色人影悄无声息地闪过。直奔东园而去,不知其目的何在……
奇景依旧美,东园何其大。精心照料下的花海,仍然散出迷人芬芳。只可惜,那片被压倒的泥花,似乎伤了元气,久久不曾恢复。
姜柊与连羿再次回到这里。此处也算是,姜桐消失前,最后留下的痕迹。不生耽搁,两人当即埋头一番苦寻。沿着此片花海,这附近,定有遗漏之处!
天色渐渐拉下。此间找寻了一天,如同之前一样,未有半分收获。
姜柊满脸萧索,心下之沉重犹如泰山之压。叫人不得喘过气来。
“姜公子……”
柔怯女声轻轻投下,姜柊只点了声,不想再应付搭话。
汉阳郡主鼓起细声道:“姜公子放心。今日谦翎虽未寻得何处线索,但明日,后日今后每一日。只要未得姜小娘子消息,谦翎必会将这东园摸寻遍。”
女子声息残留一丝戚戚意,但仍可见其眉间坚定之色。
“郡主倒不必亲身做到如此。有这份心,姜家已然感谢。”
姜柊眸下轻抬,将来人狈模样尽收眼底。汉阳郡主若受伤,那皇后必定会知晓。小妹失踪一事,就连阿姐那边也是瞒着的。届时若还未寻回小妹,失了名声,再牵扯到这大麻烦,岂不是得不偿失。
汉阳郡主垂眼应是,可眸中泪闪似乎眨眼间便要滴落下来。
姜柊此话说得情理皆具。无情亦有情,生疏也温和。摆明了,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少女情愁,总是格外之泛滥。
可偏生,此情不可消,此心最难挡。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但奈何之,少郎不识愁滋味,一心摒断斩情丝。独留佳人暗神伤啊!
姜柊调头不言,谢绝之意就差刻在脑门上。
“公子!”连羿忽地惊叫一声,打破二人尴尬之宁静。
姜柊快步朝那惊呼声奔去,人还未至,急声先落:“可是寻到线索了?”
连羿手捏血色碎玉,眼下再难抑制激动之情,泛出了点点泪花。
“这是何物?”姜柊小心从连羿指尖取过碎玉。其形指甲盖大小般,颜色极其鲜艳翠红。
“这东西莫不是……”残留在花海附近的东西,其结果呼之欲出。
“没错,这片碎玉,便是小姐那日出门所带的红玉簪。”此玉极其珍贵,这簪子更是老夫人所赠之。
连羿抬起右手,指向了一簇林草间:“公子请看。”
姜柊闻言抬眼瞧去,然并未见其有何异处。
“公子手中所捏这块碎玉,便是在此底间寻得的。”连羿右手指向旁边林草,其高度足有抵胸口间。
此处碎石小径两旁早已被搜寻过多遍。若说非得有何异处可言,那便是搜寻留下过的踩踏足迹。
虽已被破坏,但底部根草仍旧一个劲地冒出。茂密异常,倘若往里撒上一把粒状小颗珍珠,瞬间便会被这密实的根草茎部尽数吞没。
单只这么一小块碎玉,被埋在下面。若说这发现的概率,简直微乎其微。
“可还有其它?”姜柊猛然疑问。
连羿摇头。若不是他心灰意冷,屈膝埋于其间,便也不会发现此物了。
姜柊埋头一叹。心下刚升起的一丝希望霎时又沉了下去。
“公子不必气馁。”连羿双手抱拳,忽而缓声道来:“小姐素日里闲时便喜亲自动手捣鼓些小玩意,至于这至碎掉的红玉簪子……”
提及此事,忆起往日,连羿脸上浮出淡淡笑容:“这簪子虽是老夫人命人特意打制,可在最后完成之时,小姐却往里添了些东西……”
“公子可记得三年前将军和夫人送至平原郡的一块夜光石?”
“夜光石?”
姜柊喃喃自语,眉宇间微微一蹙,陷入了有关“夜光石”的回忆中。
三年前的花灯节前夕,外邦使者突然来至大梁求见圣上。只道是有百年旧物遗留在外,故而送还于大梁。
百年前,那便只有那场惨痛战役,令二十万将士葬身于凉州城外。整个大梁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花灯节缘故便来于此。
守住了城门,然却无一人生还,连那二十万尸骨也一起永远沉眠于外。
成帝原想着将众将士们的尸骨,一并带回葬于大梁故土中。
可这大梁天下初定,事事需得焦心筹建。又经此一战,哪里还能有多余的兵力分散将二十万将士尸骨运回。
一来二去,待景和十八年。成帝驾崩前一年时。因着心中耿耿于怀,愧于当年那场战役死去的英魂,便不顾众臣阻拦,亲临来至凉州城外——祭奠英魂。
可惜十八年的时间,森森白骨早已化作成了一捧黄沙,消失于天地之间。只剩些身外残留之物静埋于地。
成帝便命人将此间残余之物尽数挖起,带回凉州城内,安葬于飞羽岭处。
百年已过。不曾想,外邦使者竟真送来了那场战役下大梁将士所留之物。
物件来头还不小。刻有钟离虢之名的墨玉螭符,正是那场战役中,领兵主将钟离将军之物。
此事,当时朝野之上下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姜柊自然也记得很清楚。
而这“夜光石”,便是与其由外邦使者一道送来献于圣上的。本来也算是个稀奇珍贵之物。不过众人的注意早就被钟离将军的遗物吸引开。
原本是献给圣上之物,但圣上将其赐给了太子殿下。而太子拿至之后便又转手送给了姜颂。
几经流转,便送到了平原郡姜桐手中。若不是现下连羿提及,姜柊早已将此物抛掷脑后了。
“可这与玉簪又有何牵连?”姜柊头上一团迷雾,依旧不明。
“夜光石,听着煞有其事,名字按得好听。可说白了,不就是一块发光的石头?”连羿仿佛陷入平原郡回忆,语气也松散几分。
“不过倒也算是个稀奇玩意。”话转回来,连羿肃然道:“为探个究竟,因而,小姐便将这石头给砸开了。”
到底是圣上所赐之物。怕招了麻烦,连羿不敢声张,压低了嗓子:“碎石之下,那上面的异光依旧存在。正逢此时,玉簪打造之期。小姐便生了个心思,将起收集磨成粉末,一并加到里边去了。”
“粉?”
姜柊没想到那块“夜光石”竟还有此遭遇。
贡献之物,圣上所赐。寻常人得到定是将其好生保护摆放起来,哪有这胆子砸开?
“那粉……”姜柊脑中猛然一击。
话未说完,连羿便重重点头。
“没错,那石头也确实是个宝贝。即便被磨制成粉,在夜间依然能发暗光!”连羿话中坚定之意不容质疑。
西沉的残阳,最后一抹余晖洒落在他们足下。
“武阳候设宴之日正是十五……”姜柊垂眸自言道。
月光皎洁明亮。故而,那几日夜间并未发现此地有何异常之处。且夜间即便没有月色映照,那来东园搜寻之人,自会手提灯火,恨不得将此间通通照亮。
哪里又会注意到那点子奇光?
“公子,这天将要黑了……”连羿收回望向西边的目光,沉声说道。
此机会虽渺茫,可这也是现下唯一寻到的线索。姜柊深思不言。手里的碎玉嵌入肉中,冒出的鲜血瞬间将其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