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桐心下一阵唏嘘。可让她担心的,还是祖父的身体。得知此事,封云已死。身子本就不好,若再加上这个打击……
思及此,不免有些担忧。
姜桐思索一阵,慎重道:“少阳县遇险一事,背后因果,阿桐也说不得清楚。不过,从与封公子结伴返程的这一路上,并未再生意外,也未有仇家来寻。”
此话,确为句句属实。意外?少阳县那场,还有余县令,确实古怪得紧。
但身受牵连的,若是硬要说,那便只有她一人。姜桐不会忘记,混杂在聚香楼内,趁着混乱,朝她下手的那几个莫名生人。
封直之所以被拉进这场“意外”,还是因为她身受险境,故而出手。
“桐桐,封直出手相救,是为你祖父所托。”赵氏语重心长道:“封家,封直此恩,有我与你阿爹来处理。你不必将此事记于心头,更不能与封直再生来往。”
赵氏心头焦虑。生怕为这个恩情,她这个小女儿,对封直生出什么别的感情来。
那封家公子,生的倒是一副好皮囊。加上“救命之恩”,一路尽心尽力地将人护送回帝都城,长伴相随。赵氏有这焦愁,也不无道理。
姜桐心不在焉,没听懂赵氏言下之意。但面上还是惯性使然,点头应下。
其实,她这一番话,赵信何尝不知。此事,只要稍加了解,其真相如何,都能清楚。但——
姜桐与封直。二人一道自平原郡出,早在一条船上。姜老爷子的态度,同封家封云已经绑在了一起。
这才是令姜风庭,赵信等,觉得棘手的地方。风口浪尖上,背后策谋这一切的,焉知会不会将刀口对上将军府来。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原本打算多待些时辰的赵氏,午食之后,便带着小女儿忙不迭回了将军府。
许是同赵信一番相谈,让她又起忧心。又或是对小女儿“感情问题”的担忧……不管哪一样,赵氏都无法安心待下去。想着早些回去,与姜风庭,两夫妻商量一番。
早上出门之时,还是高高兴兴往来。眼下匆匆回府,母女二人各有心事。没了赵氏的“喋喋不休”,姜桐索性也闭上了嘴。
回了将军府之后,赵氏转头不知忙何去了。没得人再来扰,姜桐亦然落得清闲。
笔下纸墨未干,姜桐小心折好信件。转身一脸正色,嘱咐萧萧:“将这封信亲手交给连羿,让他经手送回平原郡。”
白日在赵家听得的那番话,让她多有不安。封云已死,祖父与其也没机会再相见。姜桐将信装好,交给萧萧送到连羿手上,传于平原郡。
不是她不信任将军府,只是比起连羿来,还是后者较得她的信任。
而且,信上还写道,自己得了机会定会回平原郡。此等话语,万万是,不能被将军府里的人知晓。这才至帝都,就在信中提及回平原郡之语,若将军府日后多加阻拦,那可得不偿失。
赵家人今日对她所现出的善意,不过是因为她面容肖似赵氏,再有看在祖父面上罢了。说到底,还是为了自身之利益,赵家之得失。
且不论说,帝都城局势复杂。不管是少阳县之事还是封云之死。哪一件,都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每个站在旁边的人一不小心都会被吸引进去,身陷囹圄,不得自拔。
姜桐亦不清楚,搅动这帝都城内人心惶惶背后之人是谁,所图什么。只是身在姜家,再怎么避免,也无法做到独善其身。
但这些也不是她该考虑之事。自多的是人前仆后继,朝这漩涡而去。此刻她倒是真怀念在平原郡宁静日子,哪里需要整天见这么多人。
手中的笔墨早已殆尽,纸上被描画出一团团墨色点点。姜桐的肚子不合时宜发出一声咕噜声,打破了房中安静的气氛,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桐揉揉肚子,准备将就忍下去。起身一立,哪料坐下太久,以至于目中一时眩晕,眼前一片发黑。
半晌之后,待恢复差不多。撑在桌案前的双手才又重新离开。
适才一转眼,眼瞅着窗边,目中又是一片黑。姜桐甩甩脑袋,清醒后再又睁开眼睛。慢慢拖着身子往床沿边上靠去。
雕窗外口,拉起一道小缝。凉风丝丝渗进,穿透单薄的衣裳,姜桐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连羿……”姜桐上前关窗,却被一道阻力拦住。下一刻,一张熟悉的少年面容便从底下冒了出来。
“你来作甚?这么晚,可是出了事?”姜桐胡乱猜测,以为事关平原郡。
连羿嘘声摇头,眉头紧皱:“……外人。”姜桐立即噤声,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方才,属下见有人影飘动在院外,以为是将军府之人。没想到,此人,竟然顺着路,悄摸摸地来到小姐房外……”
姜桐恍然一醒。原来,刚才第二次“眩晕”,竟是有人在她面前捣鬼。
将军府不太可能有贼人闯进,难不成是“自己人”?赵氏与姜风庭所派来的暗卫?姜桐不解其意,示意连羿暂勿动手。
半炷香已过,主仆两人心下各自咕咚,思考对策。原因便在,此不明来人,竟然还在附近。
连羿清楚地感知到。这“贼人”,依旧“虎视眈眈”盯着他们。
“将军府可不好闯。”
“若你依旧打算这么藏下去……那今夜,看是你躲得好,还是将军府的刀来得快!”姜桐不想再与之纠缠下,直接放声,明言威胁道。
“将军府柔柔弱弱,新来的姜小娘子,脾性倒是大的很。有空着,多向你姐姐学习一二。”
来人压低声音,从暗中冒出,极为清晰入耳。仿佛是凑在二人耳边,姜桐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还窥伺在周围!
姜桐极为反感。先不说暗中偷窥之事,单是这欠揍的说教之意,便让她对此人之厌恶,多加上三分。
她能忍下,但旁边的连羿却是不能忍受。早已备好的暗镖,“咻”的一声,疾速飞向前头黑暗中。
冲向暗夜的飞镖,传来刺啦一声,最终叮铛落地。紧接着便又听其声道:
“这般急躁性子,得改!以身作则,效法改之。先要从主子下手做起……”
姜桐没忍住翻了两个白眼。
“阁下夜闯将军府,肚子里难不成装的尽是鸡鸣狗盗之事么?”
假仁假义,装模做样。端的一副君子姿态,背地里不知道又是什么面孔。姜桐心下厌烦生到极点。
“若非家主之命,你道我愿意这般‘偷鸡摸狗,畏畏缩缩’,还不是为了护你周全?”
来人语气无奈,将心中不满之气一股子全倒了出来。
烛火幽暗,月光皎洁。隐隐约约,前头黑暗下冒出一个男子身影。一身褐色衣裳,与周围之色融合在一起。
姜桐冷眼观之,口中慢声放出:“家主?可是赵原赵老将军。”
“不错。人虽蛮了些,总算还有点子伶俐在身。一母同胞,你姐姐那般聪慧,想来,你也不能太差。”
男子三句不离姜颂,处处拿之与她相较。此人若不是赵家之人,姜桐定要给他点教训!
声息渐近,拉住欲冲上去的连羿,姜桐放眼落在了男子身上。
借着明净月色,来人身影愈发清晰。
眉眼清朗,气度飘逸。格格不入的褐色劲衣,周身一股正气凛然环绕。快要翘上天的高鼻,仿佛正指指点点,嗤之以鼻,对着人再是一通说教。
“既是外祖之苦心,那你便留下吧……”姜桐腻烦得紧,不愿再与其废话交道。
赵循心下本就不满。若不是家主交待,谁都无法命他前来,就为保护这么个蛮女子。
“家主担忧姜小娘子的安全。在封家之事未解决之前,赵某不会离开。”今后一段时间内,他怕是都要困在这里了……
赵循心头一阵郁闷,听着对方的搪塞之语,便更是不满。高傲的眸光随着心下妥协,还是低下了头,落在那蛮女子的身上。
“你这小娘……”
赵循喉咙一哽,涌起的话瞬间被堵在了里面。好半晌才磕磕巴巴:“我……赵循,今后,还还请姜小娘子……多多加指教……”
高傲的头颅瞬间低下,扬起目光慌乱逃窜着。赵循没了方才说教的气势,脸烧的格外的火烫。
平静的脉搏,瞬间砰砰直跳,下一刻好像便要跳出嗓子眼。赵循紧张无措,不敢再作声。
被人无时无刻的“监视”,放在正常人身上,谁能接受得了?姜桐扶额,心有不甘,但此时,凭她之力,难以违抗赵原之命。
“请教谈不上。还要请赵公子,之后跟着我这不成器的小侍卫,磨磨性子……省的他这般蛮躁……”
姜桐咬字顿出,轻飘飘地撒了出去。眼眸冷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温柔澄澈的笑容。
清清冷冷,姿容秀美。仙人之姿,落入凡尘。浑然天成,不加人间一分精雕细琢。赵循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他称为“蛮女子”的姜小娘子,竟然这般模样。
当即后悔,可话已流出,再收不回来。
赵循接声点头应下。但目光却是不敢再与之对视上。
“咣当——”
雕窗落下,紧紧关上。窗边没了女子身影。
连羿当头对男子送去两个鄙夷目光。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留下个“嚣张”背影。
转瞬之间,只留下赵循一人。爬满耳朵的红丝,涨红的双颊。不知是为着惭愧忸怩,或是一池春心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