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斯捷请假这日，撞上一灯书房上书。冯喻洁跟物流商量好，后延一天，轮到徐从心当班。她算着到货时间，叮嘱郑小早看收银，找保安取推车，在楼外等候魏斯捷。

远远见他停了车，小跑过来。徐从心挥手：“不用着急。”

货车师傅落紧厢门，从兜里掏烟，到一旁树荫乘凉。

魏斯捷钻进车内翻书，拎上推车，徐从心拽着扎绳将车上的蛇皮袋稳成行列。她没手套，魏斯捷带笑拦她：“去树下站着，不晒吗。”

他已经在弯腰整理，胳膊时不时抽出来，拭汗。手掌宽大，指根一排新鲜的红茧。

徐从心离人很近，后觉地让开位置：“想帮忙，看来没怎么帮上。”

魏斯捷顺她的话说：“那就歇着，别添乱。”

收工回去，师傅抖了两根烟，往徐从心面前一晃，她摆手拒绝，随后转去魏斯捷嘴边，亦被拒绝。

师傅“呵”一声：“上回找你喝酒也不要，油盐不进。”

徐从心松开车把，不可置信：“师傅，您开车还找人喝什么酒。”

“我叫他出去玩呢，上回跟搭档点了烤鱼，比我俩脸加起来还大的鱼，他不来是自己吃亏。”

就这么会儿，魏斯捷独自推车，离了挺远，扬着嗓音答话：“他下班了才找我喝酒。”

“哦，”徐从心视线来回，收下气焰，“那你们交朋友的事情，我不管。”

在库房收整书籍的时候，周娜到店，接郑小早的班。

大功率空调下，魏斯捷额头仍汗湿一片，支着腰，在物业台填表。

徐从心钻进休息室，正在系围裙的周娜被吓一跳。徐从心咧笑，比个速离手势：“抱歉，是我。”拿走最近的抽纸，闪身。

魏斯捷还过车，推门进来，徐从心跟他示意纸巾，还有旁边的冰美：“冯喻店长吩咐过了，你也有员工饮。”

玻璃杯凝出水珠，见者清爽。

郑小早关掉水龙头，甩手上水渍：“从心姐你记性好好哦，我都给忘了。”两人都望过来，郑小早趴去玻璃橱柜一侧，正对魏斯捷：“你别误会，从心姐不喜欢你这款。以前是不喜欢，现在不知道了。”

魏斯捷受教地点头：“是吗。”

郑小早在旁边掐徐从心，徐从心攥下作乱的手，塞回对方的长裤口袋。

依徐从心对魏斯捷的关照程度，郑小早很难不咂出味。可惜，碰上两边都揣着明白的人，说多不说破，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想起旁的人。

对徐从心来说，幸福不真实，只是强烈的心灵感受。

她的幻想，要比现实更好一点，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她对自己的放纵。

徐从心支起脑袋：“这不是记的挺清楚。”

“除了配方和区位，我记的都挺清楚。”郑小早偏过身子，往橱窗补曲奇饼。

徐从心：“不是要去考集团高咖？”

“拉倒吧，我就说说，”在工作本质之外，有太多讨厌的事情，郑小早没法置之不理，“都不知道能干多久。”

周娜穿戴整齐，阖上休息室，晚一步加入对话：“从心喜欢那种有求必应的，最好是一个电话闪现过来的男人。”

但凡徐从心对外貌要求不高，都能找到及格线上的对象。

够不到上限，也不该知足于下限。周娜不喜欢魏斯捷，亦在帮徐从心劝退。他适合一场看脸的露水情缘，像他正在做的那样。

郑小早踢开货箱，起哄：“要求这么高。”

徐从心见周娜挑眉，弯唇笑起来，接过魏斯捷递的空杯，没看他：“最好是个学法律的。”

“哦，”周娜反问，“喜欢制服诱惑？”

“不要体制内，”徐从心分不清自己在描述，还是幻想，“律师就挺合适。”

“那没办法了，我只有法院朋友。”周娜背手，去中庭巡店，临了一句：“你不用当着小魏的面改话，我们一贯有什么说什么。小魏习惯点。”

领读班虽然结束，几个季度积攒下来，徐从心手上好几个家长群。

来的多是舍得给孩子砸钱的家长，当之无愧的潜在客源。徐从心顺手p了张海报，每每少儿区上书，她一应转发进群。

第一个来加她的，是季筱词。

徐从心发完问候，季筱词直接列了书单给她，让配齐，送去办公室。

认识不过数月，徐从心渐渐摸清季筱词脾气。端着架子，踩她一脚嫌脏，见她不知好歹在眼前晃，又心气不顺，时不时给点绊头，让她清楚几斤几两。

人都有极端的部分，季筱词朝她袒露，因为跟她毫无利益交换。

徐从心却是有的。扫一遍清单，这周业绩估计榜上有名，金额大，一会儿再问季筱词储值卡要不要充个一千。

她印出书单，查询好区位号，预估在换班前完成。

中途魏斯捷进出书房，徐从心没留意到，专心在书架间逡巡。

直到他即将离开，跟徐从心打招呼，瞄了眼标着区位的纸单：“需要帮忙吗。”

徐从心把怀里几本书放到架脚：“有空？”

“三楼那几个区，我去找。”他嘴里默念书名，转身上楼。

有他帮忙，徐从心反倒松闲下来，翻了翻手机，发给季筱词的消息没有回复。

魏斯捷到库房取了空余包装袋，把书裹成一沓，来跟她碰头。

徐从心顿了顿，顺水推舟：“上六楼，编辑部梯厅有个台子，放那就行。”

换班前，她上系统结算，会员刷卡需要验证码，又翻手机去问季筱词。蓦地想起来，魏斯捷没工卡，上不了楼。

季筱词很快给了答案。她配了图，书准确地堆在车边：【谢谢。】

徐从心哑然。就魏斯捷把区位倒背如流的水平，当然猜出徐从心在忙什么，为谁忙。对她的愧疚吗？还是对别人的心甘情愿？徐从心分不出来。

这滩浑水搅在一起，她要被盯上了。

几天后的少儿出版讲座，安排在一灯书房动漫主题店。在这里，徐从心遇见季筱词，第一反应是躲。

参会的多为各大出版社编辑，上午结束，徐从心午后就要回店，不参加大咖与谈，反倒松一口气。跟主题店的店员常有见面，大家几句话便热络起来，附近有几家好吃的店，指点徐从心叫外卖。

季筱词早发现徐从心，闲步过来，加入他们的谈话圈。

店员对出版社编辑免不了生分，又带着几分艳羡尊敬，不排斥她。她愉快聊完，转而问徐从心：“从心，好不容易我们两个出来，一起吃顿饭？”

两人找了家西餐厅，相对而坐，一时间只剩模糊的音乐声。

季筱词开门见山：“你知道魏斯捷需要什么样的人吗。”

徐从心抿一口饮料，镇定道：“我确实不够了解他。”

别人的爱，偶尔也成为一种标价，海浪一样层层叠叠的爱，堆铸成更值得爱的人。徐从心确信自己成为了季筱词的敌人，跟她争抢，激起她更有控制欲的爱。

季筱词嫌她嘴硬，眉梢紧压，端上的牛排一寸未动：“你什么都不知道，难怪了，什么都不在意。”她直勾勾蔑视徐从心：“魏斯捷不是困在你身边的人，他早晚要离开。我承认，他是有些短择的眼光在，你或许符合他的取向，但你得不到什么，更别妄想套出什么。”

徐从心低眸，认真抿对方的话，在脑海将故事连成线。

季筱词点破到底：“他需要能帮助他的人。你能给他什么？又给了他什么？你们没有非要在一起的理由，对你，对他，都是拖累。”她知晓今日姿态不佳，亦是不得不为，深吸一口气：“你一直以来装作不懂，我没办法，做到今天这地步，希望你理解。”

不顾徐从心垂着脑袋，季筱词用餐巾蹭过唇角，唤侍应生结账：“今天餐馆挑的不好，我没想过是这种新式餐，华而不实。”

付款前，她新叫几份硬菜，让侍应生询问徐从心口味，大步踏出包厢，不时又折了回来：“那个包，下回别背了。不懂行就去实体店买，非要图便宜，就会买到缺斤少两的东西。”

菜轮番上来，填满桌面，徐从心安静地坐了许久。

侍应生守在门边，不安地上前询问：“要帮您把之前的菜拿去热一下吗。”

徐从心摇头，扫过放在沙发角落的三格羊皮，跟人商量：“先放着，我有需要跟你说。”

这还是毕业前挑的，贺耿佳同样在那家店买了一只迪奥，估计是假货。徐从心没舍得扔，单纯缅怀这包附带的符号意义——除却感情，没什么烦恼的校园时光。忽略配得感，她拥有自信，只思考自己喜不喜欢。

真的才能识破假的。徐从心犹如从飘飘然的梦境掼回地面，一阵失落。

很久没跟人争吵，她不介意季筱词的言辞，可争吵伴随的高能量，敲碎她全身心投入的小世界。

隔壁送客的声音，吵到徐从心。她翻手机，拍照给刘念雅：【要不要来吃饭，主题店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