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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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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

孟春景愣在原地,把他那句话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

他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是在拿她跟张晓巧比,意思是她不如张晓巧?!

他凭什么拿她和张晓巧比?!

孟春景越想越觉得就是自己认为的那回事。一时间恼羞成怒,脸都气红了。

“任平生!”她一路追到楼梯口,把饭盒往他怀里一塞,“以后不准你再来送饭!”

任平生不解,皱眉看着她,“好好的又闹什么?”

“谁那么有空跟你闹?!”

孟春景扔下这句话,转身回家。

房门很无辜,被大力摔上,“砰”地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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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景在气头上,无暇理睬任平生的反应。

然而冲动过后,她开始后悔了。

人家任平生好心好意来给她送饭,她竟然对人家发脾气,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任平生肯定觉得她莫名其妙——别说任平生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

而那天后,任平生果然再没给她送过饭。

这下好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孟春景觉得任平生肯定会和她绝交的。

某个瞬间,她生出道歉的念头,可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翻脸的是她,道歉的还是她,她丢不起这个人,而任平生大概也会觉得她有病吧。

孟春景陷入纠结之中,越纠结,越沮丧。

一晃眼,几天过去了。

这期间许英兰的买卖每天大约有十块钱的进账,除去本钱,每天勉强挣个三五块。

晚上收摊回来,吃完饭,她就和刘祥云凑在一起算账,今天卖了什么,哪个卖的好,哪个卖不动。算完再把钱一分,就算完成了当日的任务。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来个‘大开市’。”许英兰时常感慨。

这段日子,许英兰嘴上常挂着一些“大棚底”的行业用语,比如‘一毛’就是十块,“两毛”就是二十,以此类推。摊主彼此交流,若一个问“今天卖了几毛”,另一个答“四毛”,意思就是挣了四十。

一天卖“三四毛”,也就是三四十块,生意是相当不错的,算得上“小开市”,“一毛”没卖出去,就是“没开市”,超过“五毛”,上不封顶,那就是“大开市”了。

她们的摊位不占优势,别说“大开市”了,就连“小开市”都很难达到。

然而没想到在习惯了日均块八毛的日子后,许英兰竟破天荒地卖了“六毛四”!

这可是妥妥的六十四块!

难得“大开市”,许英兰和刘祥云五五分账,一人三十二。

刘祥云接过钱,又把钱数出十二块还给她,“说好的你六我四!我拿二十就够了。”

许英兰硬把钱往她口袋里塞,“祥云,你听我说,咱头回挣这么多,你一定得拿着。”

两人撕巴了好一会儿,许英兰态度强烈地让她收,刘祥云最后只得收下,自是不胜感激。

刘祥云走后,许英兰照例把钱夹进一个绿皮日记本中,锁进抽屉,做完这些才伸了伸腰。

“春景,去把门再打开吧。吹吹风,凉快一会儿该睡觉了。”

孟春景答应着,走到门口,刚要伸手,门却先一步打开。

她吓了一跳,惊叫道,“谁呀?!”

待看清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孟庆祝时,惊吓变成惊喜,孟春景窜跳着上前一步,一把搂住他胳膊,“爸!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孟庆祝穿的仍是走时那身衣服,这么多天,这衣服大概从没洗过,隐隐散发着污浊的气味。

丁云舟紧随其后,和他一样形容憔悴。

孟春景看着两人,急切地问,“我姐呢?”

孟庆祝身形微顿,声音凝滞道,“……你姐没回来。”

“没回来……”

孟春景眼中的惊喜一点点消失,最终荡然无存。

许英兰失神地从三人中间穿过,疾步跑出门去。

“妈!你去哪儿?”孟春景紧跟出去。

许英兰并未走远,她停在走廊里,背影瘦削孤独。她朝楼梯口的方向看了又看,须臾,又奔到栏杆边,探着身子朝楼下望。

她的身影定在那儿许久。

终于缓缓转身,眼泪夺眶而出。

“秋爽写了封信,让我带回来。”孟庆祝走到许英兰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远滨至此路途遥远,这封信在身上揣了几天,信封已经皱巴巴的,孟庆祝用手把信展了展,递给她。

许英兰如获至宝一般,接过信,手在信封上摩挲,似乎想感受女儿留在信封上的温度,好一会儿,她打开信封,取出信纸,展开。

孟春景过来和她一起看。

信很短,像是赶时间写出来的。

孟庆祝说,“秋爽通过了富丽豪酒店的雇员考试,现在是……”他皱眉想了想,“大堂经理,对,是大堂经理——我一直劝她回来,可她坚决要在那里工作,不愿意回来。”

信上写的,也无非是他说的这些。

字里行间依稀可以看出,秋爽似乎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心。

孟春景指着信上的字给许英兰看,“妈,你瞧,我姐都当经理了,吃的住的都好,每个月还有二百多块工资。”

“没错,我和老孟去她宿舍看过,四个姑娘住一个屋,还有独立的卫生间,你们知道啥是卫生间不?就是厕所!那厕所可跟咱这儿的不一样,可干净了,还带香味呢!”丁云舟神采奕奕道,“最主要的,她现在工资比任经理还高,秋爽算是交上好运了!”

“好运?能是什么好运?”许英兰哭红了眼,“酒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丁云舟连忙解释,“嫂子,这是认识的偏差,酒店是正儿八经的服务行业,就跟咱这儿的招待所似的,只不过这酒店啊,配套设施更好,服务更优,价格更贵。说句实在话,咱这儿的人太过保守,其实富丽豪酒店真不是轻易能考进的,当地人一个个地挤破了脑袋,想进都进不去。”

“说的天花乱坠。”许英兰一个劲地擦眼泪,“再怎么说,秋爽一个女孩家,离家那么远,人生地不熟……”

“这你放心,嫂子,我在远滨的那几个朋友离富丽豪都不算远,我已经嘱咐过他们了,他们都会照顾秋爽。”

“我怎么放心得下……”许英兰看看他,又看向孟庆祝,忍不住抱怨,“你怎么就不把她劝回来?”

孟庆祝连日奔波,早就疲累不堪,这会失了耐心,粗着嗓子冲她吼,“我能有什么法子?她不肯回来,我总不能把她捆回来吧?要怪就怪咱俩,光顾着那个姓王的,倒把自家闺女给耽误了!”

“……”

他的话让许英兰陷入深深的自责,哭着垂下头去。须臾,又猛地抬起,眼神中燃起一丝希望。

“要是秋爽没考差呢?”她看向孟庆祝,“要是考得好,秋爽是不是……就愿意回来了?”

孟庆祝愣怔片刻,摇头叹气,“秋爽说她估过分数,错不了。”

“估的?估的能准吗!”许英兰一时忘了哭,扭头问孟春景,“什么时候领成绩?”

孟春景摇摇头。

“听说成绩会寄到学校,考生要去学校领。”丁云舟说。

许英兰眼睛一亮,看着孟春景,仿佛所有的期待和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你明天去学校问问什么时候能领成绩!”

“明天……”

“听见没有?”

孟春景只得点头,“好,我去问。”

丁云舟似乎想说些什么,迟疑须臾,终归是没有说,他笑了笑,说,“时候不早了,嫂子,我先回去了。”

许英兰这才反应过来,看向他,眼含歉意,“……你看看我,都忘了给你倒杯水,小丁,明天……明天你来,嫂子炒几个菜,你和庆祝喝一杯。”

“不用,嫂子,跟我客气啥?”

丁云舟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孟庆祝和许英兰把他送出去,目送他回到自己家。

夫妻俩沉默地走进门来,许英兰满腹担忧,但看到孟庆祝身心俱疲的样子,纵然心里有许多话,也只化作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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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许英兰把孟春景喊起来,催她快点去学校,孟春景只得起床,半眯着眼睛蹲在门口刷牙。

东边天上的红霞绚烂得就像才画上去。

孟春景望着天边,含着牙刷嘟囔,“这也太早了……”

许英兰却在屋里催促,“刷完牙了吗?刷完进来吃饭。”

孟春景只得加快速度刷完牙,漱了漱口,起身进屋。

早饭是许英兰一大早买回来的油条和白粥,她夹起一根油条递给孟春景,同时扭头冲帐帘那边喊,“孩子她爸,起来吃饭。”

须臾,孟庆祝趿着鞋,慢腾腾走出来,看到桌上的早饭,揉着眼睛问,“买的?多贵啊,家里条件不比先前了。”

“这不是省劲吗?偶尔一次。”许英兰眼下微青,眼中却有一丝神采,“昨天大开市,卖了六十多块钱,我觉得是个好意头,秋爽没准儿也能考得不错。”

孟庆祝身形微滞,顿了顿没搭腔,俯身拿起牙缸,走了出去。

“妈……”孟春景担忧地看着她,“万一我姐……”

“春景!”许英兰厉声打断,“你只管去问!别说不吉利的话。”

“……”

孟春景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半根油条。

“我吃饱了。”她站了起来。

“吃饱了就快去。”许英兰说,“我在家里等着你。”

孟春景脚步顿住,“妈,你今天不出摊?”

“今天让你云姨去,我就在家等着,哪儿都不去。”

“……”

孟春景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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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英兰送孟春景下楼。

孟春景无意间转头看向二楼,许英兰正凭栏看着她。

对上视线的一瞬,许英兰挥手催促,“快去!别磨蹭。”

孟春景只得加快步伐,朝大院门口走去。

她没再回头,可确信背后一直有一道满含期盼的目光——那眼神让她不敢停下脚步。

走出大门,孟春景才松了口气,脚步随之慢下来。

她漫不经心地踢着路上的石子,一边走一边思量。

妈显然还对姐姐的成绩抱有希望,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万一姐姐真的没考好,妈岂不是会受不了?

如果是那样,还不如不让她知道。

孟春景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走得愈发缓慢,踟蹰不前。

可转念又一想,逃避不是长久之计,即便她今天不去问,晚些时候成绩单也会送到家里……再说万一姐姐考得比想象中好呢?

孟春景心底萌生出一点希望。

去吧,只是去问问,也不一定就是今天领成绩。

这么想着,她抬起头来。

就是这个瞬间,她看见了任平生。

他穿一件纯白的短袖衫,下面是蓝色运动裤,匀速奔跑,步伐稳健。

两人的距离不足十米。

孟春景心跳陡然加快,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躲起来,或者干脆跑掉。

可这条路笔直且空旷,入目所及就没几个人,而且任平生显然已经看见她了。

躲起来是不可能,除非她原地消失。

跑掉倒是可行,但是显然更丢脸。

孟春景还没这么丢脸过,她不允许自己这么着脸!

任平生又不是豺狼虎豹。孟春景想,要是他不计前嫌主动打招呼,当然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她就大大方方地回应;要是他不理人,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做好了心理建设,孟春景昂首挺胸,阔步向前。

而此时,任平生的脚步却慢了下来,由小跑改为慢走。

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若是寻常时候,这已经是可以打招呼的距离。

孟春景的心悬了起来,就像有一个弦吊在那儿,越绷越紧。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根弦也变得越发具体——他会不会主动和她打招呼?

孟春景暗暗计算着距离。

四米。

任平生目视前方,没有看她。

孟春景手心里全是汗,下意识把手攥紧。

三米。

任平生低下了头。

孟春景克制着呼吸,以为这样就能克制住过快的心跳。

两米……

他转头看向路边。

孟春景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他果然不想看见她。

一米……

他似乎瞥过来一眼。但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直至距离再也不会更近,只会渐行渐远,两人擦肩而过。

孟春景感觉心里悬着的那根弦,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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