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难得,你居然今天有闲心留我用夕食,等会让我看看你们厨房都做了什么菜?”陆夜眉开眼笑地坐在桌边摩挲着一个苹果,和庄卿一起等待夕食。
来萧山书院和庄卿谈公务的陆夜对于庄卿的举动颇为意外,毕竟庄卿这段时间忙着十一月的考试,不见得像是有这种闲情逸致的心情。
庄卿谨慎地抬头向外面看了看,似乎没有察觉到潜伏的危机,这才轻声问他:“我想和你问一个人。”
陆夜看他这严肃的表情,立马给出回应:“这你说,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我肯定知无不言!”
“我过去和冷时是什么关系?”
好了,刚才的知无不言这个成语可以被丢在一边了。陆夜内心暗暗吃惊,庄卿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难道他是记起来了什么吗?还是冷时回来失手了,所以和他坦白了身份?以生意人的直觉,他感到,光提到冷时二字,已经将很多往事牵涉进去,到很深的地步。
他丢开苹果换了一个桔子,仍在摆弄着,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态:“冷时是谁?我感觉冷时被通缉这个事情也就我们江左郡四大家的家主知道。风雩阁似乎也没能掌握她的具体消息,只是让我们留心身边的某些名字,也就是刺杀桑苎翁案件的沈照银的各种帮手之类的,你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呢?”
陆夜轻松从容,如聊家常,似乎并没有什么编造的内容,每个声调、每个眼神、一举手一投足都极为准确,恰到好处,他一张口,就有一种信任感扩充了整个房间。庄卿没有回应,只是用指骨碰了碰杯背:“我过去头上的红头绳你知道是哪来的吗?”
“什么头绳?我好像没怎么注意?”他不紧不慢地把桔子放回去,“你戴头绳我管你这个做什么?”
正好此时仆从进门上菜,庄卿没有回应陆夜的话语,两个人开始食不言的用食环节。等到陆夜好不容易用完夕食,于是借口游园消食,把庄卿给打发去做公务,自己轻车熟路地来到栈航楼三楼的走廊末尾的一间学生书房,推门进去,冷时和苏涤正坐在里面学习。
原来一早三人就互相知晓陆夜今日来萧山书院,决定对最近的一些信息进行一系列交流——主要是萧山书院的黄莺被风雩阁大肆捕捉,消息的交流沟通很是不顺利,只能靠着下山时去信房传递消息。
“你和庄子衿是坦白身份了吗?”陆夜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有坦白,这个事情说来有点复杂。”冷时只好把自己和庄卿书房交易、半夜挖石匮金书的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苏涤毫不客气地锐评:“看来过去庄子衿对你真是上心,要是后面知道你的身份,估计得和你闹起来。”
陆夜把自己的兄弟毫不犹豫地卖掉:“他很心软的,别看着一脸不近人情。你到时候和他小手一拉,小脸一亲,绝对上道。”
冷时头疼地回应两个人:“你们就放过我吧,主要是我也不知道那盒子信写了什么,但我揣测里面和我有关的信息还是很多的,就怕他认出我来。”
“确实,那个盒子我也从未听说过。庄子衿这两日可有什么反常的举动?”陆夜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金麒麟。
三个人沉默了一阵,陆夜话锋一转:“说起来,最近玲珑楼一直在研制和女贞相关的药方,他们揣测断魂香的解药应该是包括女贞,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你打算多久去看看曲氏药房?”
“十一月大考之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书院摸查曲氏相关的地图,药房重地,确实没有看到。玲珑楼有找到吗?”冷时忧心忡忡地喝了一口水,“那真是奇怪,苏氏当年是怎么摸进去的?”
“很明显是没摸进去,狡兔三窟。估计是摸到了假的药房,如果摸到真的,那肯定是大伤元气。我听说我家那件事情后,曲氏并没有增加药材的运输,那就说明当年的行动没有伤到他们。”苏涤不慌不忙地回道。
“让沈缨卜算一下方位吧。”冷时思前想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看看他愿不愿意,我估计这种卜算的危险性会比较高。”
江左的卜算需要一定的场面,若是现在无缘无故聚集,必然会引起风雩阁的猜测。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又没有可以拿出来凑理由的节日。想到这里,三个人一起叹了一口气,现在无异于是在进行一场狂赌。
“时间不早了,我得先走了。”陆夜起身走到门边,“你们也注意安全。”
“陆园主,你回去看看你那里有没有女贞树,有的话,你也挖一挖,看有没有别的石匮金书。”冷时起身送陆夜到门边,苏涤在桌子边掩盖陆夜来过的痕迹。
陆夜一拉开门,就看到庄卿居然在门口。陆夜内心难得一瞬间有些惊慌,好在他很快镇定,若无其事地和庄卿打招呼:“子衿,你怎么在这里?”
站在陆夜身后的冷时捕捉到“子衿”两个字,立刻在心里开始盘算怎么解释过去。好在庄卿并没有直接发问,他看了一眼陆夜身后的冷时:“秦同学,你等会到我书房来,你昨晚的抽背不过关。”说完就转身离开,似乎并不关心陆夜和这个奇怪学生的关系。
剩下书房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末了还是苏涤发问:“他这突然袭击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他刚才的表情也没有惊讶一类的情绪波动,这是什么情况?”陆夜也用眼神向冷时求助。
“如果我们把庄卿比喻成一个物件,我提名石匮金书。”冷时只好拿起一边书桌上的功课,“他到底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过去少年时期我还能看出来他生没生气,现在做家主了,他可会隐藏了。”
陆夜掂了掂腰间的金麒麟:“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要是被问起可真不好回答,陆园主和远在益州的一个学生会是什么关系呢?冷时绞尽脑汁,实在是觉得很难回答,于是搬出十三先生:“就说是通过十三先生认识的,反正你也是十三先生的学生。十三先生在中间牵线搭桥,为我解决将来的工作。”
此话一出,陆夜连连点头称赞:“不愧是你,一举两得,不仅显得我们很正大光明,还解决了就业问题。”
“说起来,有一个人,我一直没有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望舒怎么样了?”冷时突然问起。
“下落不明。沈缨被通缉后,因为沈园有大批的重要沈氏天道卜算的卷宗,有不少人都觊觎这批卷宗。风雩阁本来想搬走它们,但是望舒不同意,于是起了冲突。某天晚上卷宗全部被烧毁,最后也没有查出来到底是谁放的火,我揣测应该是望舒。”陆夜摸了摸下巴,“有人说望舒也自己身葬火海,但是没有找到所谓的烧焦的尸体。”
“但愿他能平安地度过这一浩劫。”冷时低低地回应了一句,心绪却烦躁愁苦着。繁乱的心绪中,又涌出许多断片的回忆来,似乎昨日两个人还坐在茶桌边探讨望舒那个开饭馆的理想。似乎看见汹涌的壮潮轰轰地卷去了一切古老的腐朽的风雩阁,将来的江左拥有新的历史,只是有些人却并不在潮退之后,他们似乎也被潮水给卷走了。
兰似君子,蕙若大夫。庄卿的书房外的君子兰体态端庄,花叶并茂,四季常青,有君子之风。冷时推门进去的时候,庄卿正在打理桌子上的一盆植物,等到走近了看,似乎是一盆文竹。
无需红袖添香,无需殿宇华堂,在简谱的书斋里,一朵文竹淡然地生长着,书中自有箴言跳出来。这样的书房似乎非常美好,但是冷时对于自己过去在后山挖过文竹这件事很难以忘怀。庄卿是怎么突然想在书房放上一盆文竹呢?
庄卿听到她的脚步,示意她可以坐在自己书桌边。冷时一时惶恐,这种待遇恐怕不是“秦竹”或者“沈缨”这个身份该有的。
“子衿院长,我准备好抽背了。”冷时不敢造次,只是坐在那张乌木书桌边。
“我们先不抽背,我们来聊聊冷时。”他把手中的帕子方方正正地折叠好,最后放在地上的一个篮子里。
怎么又是冷时?庄卿这又是受了哪门子刺激?冷时挺直了背,一时坐立难安。
“你上次和我说需要冷时的生辰八字,我找出来了。”庄卿把卜具递给她,还夹杂了一张纸条,黑字白纸,正是冷时的生辰八字。
冷时警铃大作,现在的庄卿是怎样得知自己正确的生辰的呢?干脆趁着庄卿视线有死角,算的时候把生辰八字改改。她正这么想着,哪知道庄卿居然主动坐到她身边,冷时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站了起来:“子衿院长,你坐这么近做什么?”
对方只是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两个人看着总比一个人看着精准。”
这可真是骑虎难下,估计他也担心自己偷偷篡改,冷时只好叹了口气,坐下来老老实实抄写生辰八字。庄卿的视线从卜具上慢慢后移,一直移到冷时耳后就停住了。
这次庄卿看得非常清楚,在她的耳后,恰好有一颗不起眼的红色小痣,好似傲雪吐妍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