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正是望舒。望舒行了个礼,向二人赔笑着说:“冷按察,不能再耽搁了。刚才家主问我按察你是否出门调查,特地叫我来催促。”
冷时善解人意地回答道:“是我耽搁了,我们这就走。”
“冷按察打算一个人去吗?”
“这不是有庄家主吗?”
庄卿皱了一下眉头,靠近冷时耳边低声说:“不要叫这个称呼。”
“那不然我当着他的面叫你卿卿?这更不好吧?这可是闺房之趣。”冷时也小声回应。
庄卿听到她现在说“闺房之趣”这几个字,满脑子都是刚才冷时喂自己蟹肉的场景,他的礼教实在无法让他说出相对应的词语,只好转移话题:“还是快些出门。”
“家主的意思是让我陪同冷按察一同前往,也好帮衬一番。”望舒连忙补充。
冷时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可以。”
庄卿走出来把站在门边等候主人的随从介绍给他们二人:“这是渊薮,办事得力。”
渊薮望过去二十五六的样子,星目剑眉,唇红齿白,青色的萧山暗纹衣服上系了一颗水晶珠,腰间别着一把镶着金边的乌黑色的刀,右手放在剑柄上,似乎随时会为家主拔剑。手上青筋凸显,明显是一位得到良好训练的剑士。年纪轻轻的渊薮因为提名在风雩阁的剑客名单上而在江左名噪一时,最后他游历多方,选择了在萧山书院安稳。
望舒上前行了个叉手礼:“久闻渊薮剑士大名,在下沈园主事望舒,冷按察查案这段时间会同行,保护冷按察的安全。”
渊薮也回了一个礼:“那就一路互相关照了。”他抬起眼打量了这个靛蓝色衣服白狮子暗纹的年轻人,看起来温和的年轻人腰间只别了一把普通的剑,和大多数沈家人一样,剑鞘上的白狮子纹是他们身份的重要标识。
“那就走吧,先去观音庙看看。”冷时拍了拍袖子,眯着眼睛望了望太阳。
寺庙是远离尘世喧嚣,归隐山林的古刹,庙中一片祥和。寺内应当是非常清幽的环境。更深霜重的压在竹子上,月亮将竹子的影子拉得非常长。白鹤栖息于古松上,寒鸦在稀疏的菩提树中啼叫,只有扫地僧一声又一声有规律地清扫落叶的声音。在这样幽深的禅房中,才能顿悟禅宗。
冷时揉了揉被太阳晒得有些晃眼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深入人间烟火”的观音寺庙有些困惑。炫耀般的朱红色的庙墙颜色与周家桥周围的普通商铺格格不入。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四人随着人流一起走进庙里,几个门口施香的和尚分发香烛给他们四人时,互相打了个眼色,其中一个较矮的和尚悄悄绕道进了后禅房。
庄卿轻轻推了推冷时的手臂:“有人在盯着我们。”
“进来几个穿家纹的,还是沈园和萧山书院的人,都比较慌张吧。突然来访,显得像查账的。”冷时四处张望,庙里香火旺盛,观音慈眉善目。大殿前面的菩提树下挂着一个不起眼的鸟笼,一片葱绿中,只听得黄莺的叫声。
寺庙的装饰出乎意料地华丽,各竞庄严,几乎穷尽诸般华美的物品,旖帐、幢盖、宝案、宝举,一应俱全。各个僧尼都身着整齐的服饰,雅梵、薰炉列于殿中。在唱经声中,珠佩流音,金华散彩,烟云赞响,处处连合。不少香客都直奔观音殿,祈求平安。
“好奇怪,这个庙未免有些人声鼎沸了。”冷时思忖了一会,对庄卿耳语了一番。
庄卿皱了一下眉头:“读书人不讲这些。”
“那难不成我们明目张胆地告诉他们,我是进来查案子的?”冷时叹了口气,“对你来说确实有点难,不过为了案子,你忍一下。”
庄卿怀疑地问:“难道你真信这个?”
“这倒不至于,我从小在我家那种玩卜筮的地方,怎么看都是道法自然派。”冷时转头向观音殿走去,轻声说,“不过七年前,我离开时,就已经抛弃卜算,选择刀剑了。虽然说天命既定,但是我也想试试改变,万一真的我可以做到呢?”
庄卿快步跟上她的步伐。
二人进到殿里,已经有不少香客在祈福。冷时看到功德箱附近坐着一位身着褐色袈裟,胡须花白的闭目和尚,不少香客都上前去和他交谈,闭目和尚闭上眼睛听各种各样的红尘纷扰,问得最多的是“师傅,这江左不安稳,我已经捐了不少功德,不知能不能保我一个平安?”闭目和尚拿起一边的水蘸,向他们的额头上洒洒水,然后为他们手上系上一根白色的绳子,以此表示菩萨保佑。
冷时吩咐望舒和渊薮在门口等候,自己和庄卿排在队伍后面。排在冷时前面的是一个看起来风烛残年的老妇人,上身身着深褐色的窄袖紧身,下身着系在胸线上的襦裙,脚穿一双光滑的木屐,头上戴着一根荆木簪子,一身平民打扮。冷时凑上去和她搭话:“老妇人您也是来这祈福的吗?”
老妇人转过脸来,冷时一下感觉她比自己从身后看到的更苍老,她的脸布满皱纹,只有眼睛看起来比较清明。老妇人点点头,用帕子捂着嘴模模糊糊地说:“是呀,姑娘,我最近风寒一直不太好,我特意来祈求菩萨娘娘保佑。”
冷时靠近她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异香,周围香火众多,她一时也有点分辨不清,于是回过头把庄卿拉过来说:“这是我良人,我们才喜结连理不久,想来求菩萨保佑我们长长久久。”
好在庄卿刚才已经被她耳语一番,所以还维持得住表情,他朝老妇人点点头。
老妇人凑近看了看,笑道:“真是一表人才的郎君!姑娘和这位郎君相配真是郎才女貌,天合之作。”
冷时作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再天作之合也比不过天灾人祸。我们常年游历在外,现在打算回故里安定,哪知道最近几个月案件频发,我们也内心惶恐不安,只好来这里求取平安,听说这庙很灵。”
“唉,安定了这么多年,不知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确实令人忧心。我听说,这是天要亡江左的意思,是得改朝换代了。”老妇人咳嗽了两声,拿着帕子模模糊糊地说。
“是谁说的要改朝换代?”
“还能是谁,这不是菩萨的意思吗?我听说上次银烛街的赵娘子来这里求取平安,才免得血光之灾啊。那贼人本来进了家门,都到了赵娘子的床前。结果赵娘子跪地求饶,嘴里还念着菩萨保佑,这才躲过一劫啊。”
“这观音菩萨这么灵?”冷时若有所思的看着菩萨雕像,“这菩萨脚边怎么有黄莺?”
“这座庙啊,和黄莺有关系。这个观音菩萨不是普通的观音菩萨,我们还叫她黄莺菩萨。”
冷时正准备问什么,老妇人已经上前去接受闭目和尚的祝福了,冷时只好按下内心的疑惑。
到底是什么香呢?闻起来并不像庙里的香气。冷时只好小声问一边的庄卿:“你刚才闻到没有?她身上的香不像庙里的味道。”
“安息香。”庄卿回答,“闻着很淡,但是确实是。听说安息国去洛阳二万五千里,比至康居,其香乃树皮胶烧之。通神明,辟众恶。”
冷时倏然感觉一股反常:“这个香听起来像是舶来品?”
“自然,普通人家用不上,而这个老妇人却是平民打扮。”庄卿分析,“她有点奇怪。”
“是,细看她的木屐光滑干净。江左的平民住宅并没有青石板,一路走过来也应当有马车扬尘,怎么会这么干净呢?”冷时越想越奇怪,“要不我去叫望舒去盯着她?”
“可以,也让渊薮去打听一下银烛街的赵娘子。”庄卿看了看殿门边,望舒正倚在那里看黄莺,“去吧,在左边的那个门。”
冷时疾步走过去,对望舒和渊薮各自耳语交代一番。望舒直起身确认了老妇人的身影,眼神便紧紧地跟着那位老妇人。渊薮则领命而去。
“下一位!”沙弥喊道。
冷时快速走回来,和庄卿一起走到前面去。
“二位施主是有何事请示观音?”闭目和尚开口问道。
她走上前去:“师傅,请问你们这大的功德怎么捐?我和我良人因某些缘故前来,打算为咱们黄莺菩萨做一些现世功德。”
闭目和尚听到这番话,皱起眉头,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和庄卿一番,在庄卿衣服上的萧山乐游图上停留了一阵,起身道:“施主请跟我来。”
几人穿过香火鼎盛后殿,来到后院清幽的禅房。
“我们住持法号镜空,施主稍等,老衲进去请示一番。”闭目和尚躬了躬身,推门进去。
“又是黄莺。”庄卿看着院子里的菩提树下的鸟笼轻声说。
冷时点点头:“我从未听说过庙里供养黄莺的。他们这庙不如供奉黄莺得了,改名叫黄莺庙我觉得挺好。”
恰好闭目和尚走出来听到冷时的话,解释说:“姑娘有所不知。本来我们寺庙之前一度衰败,几乎穷得揭不开锅。一日,住持仰天长叹,时运不济,结果一只黄莺摔倒在地,暗示吃自己的肉,挽救众生。住持认为这是佛的回应,我们才开始养黄莺,那之后香火才逐渐旺盛。”
“原来如此,实在对不住,是我唐突了。”冷时回应。
“姑娘,无知者无罪。二位就请进吧,住持已经在里面等候二位多时。”闭目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为二人打开了那扇厚重的樟木禅房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