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沈殓是个窝囊脾气,阿桂嫂的问题如此外行她也不在意,好言道:“这是为了看看二当家身上有没有暗伤,因为死亡的时间短,很多伤痕还呈现不出来,是以,便只能用些其他的法子。”
说罢又对大当家说道,“大当家,一会儿验尸的时候我会仔细检查二当家的身子,为保二当家死后清誉,还请大当家让无关人士都退远一些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还需要找个识文断字的人在一旁帮我记录一下。”
荣娘见沈殓行事有几分老练,应当不是什么花架子,便也好说话了,抬手让四下守着的汉子们都背对着往外挪了十步,如此一来,便不会离得太远,堂内有什么动静也能快速反应过来。
沈殓知道这是对方不放心自己的表现,心里一阵好笑,她真的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啊,更何况当初还是被绑上山来的,难不成还会什么轻功法门,一跃从房顶上飞走?
“记录的活就由我来吧。”正想着,一直没有吭声的梅仁忽然说话了。
她从被捆进来到现在都是一副娇脆欲滴,稍不注意就要晕倒的样子,还是阿桂嫂后面进来的时候看不过眼,请示了大当家之后才给她松了绑。
放开她之后她也没有走,一直站在那当个背景板,这会儿说到需要有人写字记录的时候她才说了话,只是面上还是一副伤心欲绝,我见犹怜的样子:“庆郎与我如此缘浅,我也为他多做不了什么,幸得早年间识了几个字,记录一事,就由我来吧。”
说罢又对堂上的大当家欠身行了福礼,诚恳道:“大当家海涵,我真的是极为满意这门亲事的,绝没有想要悔婚这一想法。那五十两的由来是那日我与沈殓分享即将成婚的喜悦,她问及我招赘婿上门可要付彩礼,我才说了一说。你也知道,庆郎是个俊郎官,能得如此贤夫,我自是得意,便与姐妹炫耀张狂了两句,绝不是什么买凶杀人啊。”
言辞切切,再加上她那一副好皮囊为她说的话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荣娘冷哼了一声,对梅仁的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只冷冷淡淡道:“找不出证据,你俩都得死。”
说罢便让阿桂嫂送来了笔墨纸砚。
梅仁擦了擦眼泪,不再多言,退到一边研磨提笔,等着沈殓开始验尸。
结果沈殓却看了她一眼,趁着挽袖口的空隙小声问她,“你逞什么能啊,这可是验尸。”
就梅仁这小身板,遇上土匪都能吓晕两次的,现在还能看人验尸了?
梅仁黑着脸道:“要你管!”
沈殓颔首,心想这梅仁虽然是嘴巴毒又刻薄,但是心肠还是好的,知道自己那会儿说错了话连累了自己,于是这才将功折过,过来给她当文房先生了。
于是沈殓也领情,只叮嘱梅仁:“一会你只管记录,眼睛不要乱看便是了,也不那般吓人。”
梅仁敷衍的嗯了两声,没怎么理她。
验尸正式开始,二人将手绢系在口鼻处。
沈殓上前揭开了一直盖在荣庆身上的白布,将尸体完全的暴露出来,然后将荣庆尸体上的衣服全部去除,从发顶开始,依次检查头部、颈部、胸部、腹部、四肢。
确定无明显外伤之后又将尸体翻了个面,要说这沈殓瘦弱,力气却不小,翻转尸体的手法也非常娴熟。
她接着查看了肛/门处有无血迹,侧头对梅仁道,“死者,男,年二十有三,身高五尺左右,外部无明显伤痕,私/处无暗器所伤。”
负责记录的梅仁逐字记下,写写停停,两个人配合得还算是默契。
检查完外部之后,沈殓便开始清洗尸体。
方才她已经将尸体摸了一遍,虽然她验尸的本事不如缝尸的好,却也知道荣庆的死很有蹊跷,初步判断应该是内脏方面的问题。
只是这个要确定的话就需得将尸体解剖开来查验,但这个方法太残酷了,死者的家属一般不接受,为保自己的小命,她只能选择旁的方法来。
清洗尸体的时候她第一遍先用清水冲洗了一番,遇上尸体上有污垢、油腻的地方还拿了皂角来搓,仔仔细细的,每一寸都不放过。
这一副认真的模样让等着记录的梅仁看见了,忍不住小声道,“……不是让你验尸吗?你当自己是在澡堂子里当差呢。”
沈殓笑了笑,解释道:“以前家里收尸的时候我常常是负责清洗的那一个,做多了就成习惯了,看见尸体就总想着要把他们洗干净,让他们走得体面点。”
梅仁就没说话了,不过在给尸体翻身的时候她还是伸手帮了下忙。
她一个弱不禁风的闺房女儿,能做到如此已是很不容易了。
沈殓对她也改变了两分看法。
等好不容易把尸体清洗好了,沈殓便将要来的酒糟和醋均匀的敷在了尸体上,再把那会儿从荣庆身上脱下的衣服给盖了回去,裹得严严实实。
等盖好了,再将煮热的醋从尸体的头部到脚部一寸一寸地浇下去,浇的整个正堂里都是一股子醋味,其间还混杂这一股很奇妙的死尸味,闻了就让人作呕。
梅仁虽然娇气,但因为用帕子遮住了口鼻,看着还好,虽然看表情也知道是嫌弃得不行,但好歹没有跟之前一样撂挑子不干,直接晕过去。
而挺着大肚子的荣娘就没那么好运了,她也是见过不少场面的人,但亲眼看着人将尸首这般摆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更何况被摆弄的那个人还是自己打小看到大的弟弟。
她忍了又忍,后面实在是受不了那个味道,直接捂着嘴巴差点呕了出来。
荣娘干呕了好几次都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反倒是扯到了肚子。
再一抬头,看着堂下被草席裹得严严实实的弟弟,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荣庆的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被人卷了草席从后门抬了出去。
荣庆的娘是被火烧死的,烧成焦尸的人身上也有味道,只不过是烤糊了的肉味。
荣娘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这件事了,可当下在闻到荣庆死后的味道时久远的记忆忽然袭来,两种味道在脑子里混在一起,一时扰乱了她的心神,使得她原本就有些隐隐作痛的腹部突然开始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她放的那把火,姨娘的尸体也是从她眼皮跟前抬过去的。
荣娘闭了闭眼,不多时,她便感觉到自己的裤子湿透了。
守在她跟前的阿桂嫂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声音后,一抬头,就见荣娘坐着的椅子下面已经在滴水了。
羊水破了!
“大姑娘,大姑娘?!”阿桂嫂上前叫了叫荣娘,后者虽然是睁着眼的,但是却没有什么反应给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地上躺着的荣庆。
阿桂嫂心道了一声糟糕,立即差人去把接生婆叫来,又让堂下守着的汉子们都退到外面去,看荣娘这情形,必须马上接生了。
而这边刚忙活完把尸体盖好的沈殓还没有来得及缓口气,一回身,发现刚刚还好端端的大当家一眨眼的功夫居然瘫在了椅子上,血流了一地,这是要临盆了。
这场景把她吓了个半死:“什么,什么情况?”
阿桂嫂分不出空去搭理沈殓,她试图去扶荣娘站起来,想挪去后厅午睡时的软榻上,结果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荣娘扶动,于是回头对着沈殓喊道:“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帮忙!”
被叫到的沈殓慌忙洗了个手,然后上前,结果近了才发现大当家流得血太多太不正常了,于是壮着胆子伸手撩开对方的衣袍去看,赫然看到了一只婴儿的手臂,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手手手…手手手啊!”沈殓哆嗦道。
阿桂嫂也撩开去看,急声道,“糟了,是难产,孩子的手臂都出来了!”
沈殓听此便反应过来道,“那你现在别挪动她了啊!再动就怕出人命了!”
话音刚落,沈殓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忽然被一只冰冷的手给攥住了,力道之大,差点让她以为自己的手被拧断了。
荣娘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汗水,一双锐眼死死地盯着沈殓,盯得她头皮发麻,“帮我……”
沈殓被攥住的地方都有些麻痹了,用力试了试,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她欲哭无泪道:“可是,可是我不会接生啊……”
验尸好歹她还知道点门道,可接生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弄啊。
正想着,不知道何时过来的梅仁在沈殓的身后伸手托了一下荣娘的手臂,下一瞬沈殓被钳住的手臂竟被松开了,梅仁偏头看了一眼沈殓,似乎不怎么满意道:“接生不会吗?”
“这我怎么能会?!”沈殓哭丧着脸道。
心想我又不什么天生奇才,什么都能来两手。
“等不到接生婆来了,她马上就要生了。阿桂嫂,你快去找点干净的帕子和热水来。沈殓,你去把炭火炉挪过来点,顺便把草席拿来给她垫在地上。”梅仁的声音非常镇静,奇异地让原本乱作一团的大堂重新变得有序了起来。
阿桂嫂一边往外走一边心里胡糟糟的,想回头说那是裹了死人的席子用着不吉利,可话都到了嘴边了又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人命关天,哪还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二人照做,一个去找帕子打水,一个被梅仁拎着一起接生。
沈殓一边手上不停一边跟号丧似的在那喊自己不会接生,听得梅仁烦燥道:“你家是死了人吗,在这号什么丧?哭,哭也要干活。你是半个行人,人体是个什么构造你比我要清楚,现在你不接生她就只能等死了。”
“……”
到底是两条命,沈殓自然是做不到袖手旁观,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去看。
她是真不会接生,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情况,只能像缝尸一样靠着手感去摸,“孩子被卡住了……”
梅仁骂她:“你说话别跟放屁一样,孩子要是没被卡住的话那早就生出来了,还流这么多血?——孩子卡哪了?
沈殓又摸了几下,想了想,形容道,“耻骨的位置,孩子的头还在里面,半只手在外…身子是侧着的,根本出不来。”
梅仁又问孩子的大小。
沈殓虽然不知道梅仁要干什么,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同她比划了一下孩子大概的大小。
梅仁点点头,心中有数了,再看向意识已经不是很清醒的大当家荣娘,忽然问道:“你学武有多少年了?”
荣娘虽然此刻痛得撕心裂肺,脑子昏昏沉沉,但到底是练武的,底子好,还能撑着口气听清梅仁在问什么,哆哆嗦嗦的答道有十余年,“救,救我…”
沈殓还没有搞懂这两人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就见梅仁脸色凝重道,“那就赌一赌吧。”
说罢便不知道是从身上哪个位置里掏出了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俯下身对着荣娘的私/处就是眼疾手快地横着拉了一刀,刀峰快得让鲜血都延缓了片刻才喷涌而出。
有几滴溅到了梅仁的眼帘上,她却浑然不觉,只回头对沈殓冷静地吩咐道:“把孩子扯出来。”
“啊?扯…出来…?”沈殓的声音都在抖,她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说道,“这怎么扯…能扯得出来吗?”
问完她就看见梅仁冷着脸对着那个露在外面已经成青紫色的婴儿手臂在把玩匕首。
不知道怎么的,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忽然涌上了沈殓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