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往往都是出自实践,第二天一大早,大家顶着黑眼圈面面相觑,才发现姜绵的话多么有道理。
昨晚耳边的嗡嗡声就没断过,赶也赶不走的蚊子搞得众人叫苦连天,几乎是睁眼挨到天亮,纷纷在群里吐槽起来。
方琳作为当地人,觉得自己再怎么也应该尽到地主之谊,自告奋勇承担起了采购蚊香的重任。
“李医生,真是辛苦你了,还要让你专门陪我们跑一趟。”
“没事没事,主要是大家也不放心你们两个女生出来,我来出出力也挺好。”
“是吗?不放心我们两个,大家真贴心!”方琳一边打干哈哈,一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
身侧,姜绵牵强的扯了扯嘴角,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都没来得及有反驳的机会。
本来群里只是在商量买蚊香的,直到有人说想喝饮料,后面就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一个群三四十个人,一人买几样搞得备忘录都快写不下了。
她就这样被方琳无情的拉上一起,而李泉在知道姜绵要去后,也找了个借口跟她们同行。
局面就这样从一人行变成两人行再变成了三人行。
镇上的超市还在最下面一段路,方琳折算着还不如去村里面的小卖部近,干脆带着他们进了华村。
进村的路变窄了许多,都是一些还未来得及铺水泥的泥巴路,早上的露水让道路变得湿滑,行走起来有些难度。
周边都是竹林和一些杂草,划过人的手臂泛起一片痒意。
三人只能排成一条直线行走,方琳在前面带路,姜绵就紧紧跟在人身后。
“等会儿回来的时候就好走多了,姜医生、李医生,你们小心些注意脚下啊!”
姜绵倒是答的很快:“好,你也小心。”
“李医生呢?”
不见身后李泉答复,两人停下脚步回头望,发现他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盯着某一处发愣。
“李医生,你在看什么?”
方琳出声将他喊回了神,李泉回过头看向她们的眼睛炯炯有神:“这颗树上好多木耳,我们摘下来带回去怎么样?”
没看出来他竟是个吃货,看见野生食材就走不动道,姜绵跟方琳对视一眼,忍住了笑意。
“可以,正好我这里有袋子,这种鲜木耳村里树上多的是,最好要晒干了吃,你可别直接生吃啊!”
知道是在打趣他,李泉也不恼,笑着接过袋子挂在手边。
一路从最底下摘到树干中部便够不到了,正好一旁有一块还算高的石头,李泉没多想直接踩了上去。
“小心点!”眼看石头有些晃,姜绵吓得出声提醒。
“没事。”他勉强维持住重心,直到摘下这颗树上的最后一片木耳才收了手。
本来以为没什么大问题,可跳下石头的时候不知道踩上了什么东西,脚底突然打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去。
“李医生!”
姜绵条件反射般伸手拉住了他,人类的求生欲让李泉顺着这道力往上使劲,可由于两人力量的悬殊,姜绵整个人被他往前带了一个趔趄。
方琳被吓得不轻,慌忙伸手拉她,可前方正好是一个小斜坡,她还没来得及碰到人,姜绵就已经顺着坡滚了下去。
“姜绵!”
“姜医生!”
身体传来被小石子碾过的疼痛,好在坡下面没有多高,姜绵滚了几圈,背部撞到一颗枯树停了下来。
她尝试着动了一下身体,发现想要靠自己一个起来还是有点困难,于是就这样躺着从树叶缝中望着天空,等待救援。
没多久不远处就传来了踩碎枯叶的声音,接着就响起带了些哭腔的呼喊声:“姜绵!姜医生!”
“我在这儿!”身体虽然动弹不得,可声音却没受到影响,回音在整个林中打转。
果然,那边听到了应答,两人都急忙朝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瞧见人后,方琳直接朝她滑跪了过去:“姜绵!你怎么样啊?伤得重不重?能坐起来吗?”
“应该能,你扶我一把。”
姜绵扶住她的胳膊,借着力道勉强坐了起来,倚靠在了一旁的石头上。
“对不起姜医生,都怪我非要去摘那个木耳,我不该拉你的,否则也不会害你受伤。”李泉此刻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儿一样,愧疚得都不敢去看她。
“没关系,摘木耳是我们一起同意的,拉你也是我自愿的,这只是个意外没人能预料到,你不用道歉,就是我脚好像崴到了,你是这方面的医生,能帮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
在这一刻,就连方琳都不得不承认,姜绵真的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女生,即使受伤的是自己,也会先安抚别人的情绪。
“踝关节扭伤,好在韧带没撕裂,但还是得尽快回镇上的卫生所冰敷。”
她现在这个样子,自己走回去肯定是不行的,只能麻烦别人了。
“李医生,你能背姜医生回去吗?”
“我……那个……”
让他背个人也支支吾吾的,标准答案都递他手里还不会回答。
方琳撇了眼他那干瘦的身材,心里大概有了数,惋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先在这儿照看一下姜医生,这里离我家没多远了,我回村里搬救兵。”
李泉尴尬红了脸,半天才憋出一个“好”字。
姜绵突然蹦出一句:“要买的那些东西怎么办?”
方琳看了眼坐在地上略显虚弱却任不忘任务的人,无奈叹了口气:“你现在就别操心那些了,当务之急是先治好你的伤,大不了我下午再跑一趟,走了!”
“方医生,你小心点啊,不行的话我自己蹦回去也行!”
方琳背着身潇洒挥手:“放心待着吧,等姐带人回来!”
——
一天的早晨是学校里最热闹的时候。
因为不仅能听见同学们稚嫩又响亮的朗读声,还能听见窗外小鸟清脆的鸣叫。
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巧看见鸟妈妈喂食在鸟窝里嗷嗷待哺的小鸟。
“向洋!”
粗狂的声音响彻整个教室,正在座位上走神的人被吓得一哆嗦。
“说过多少次了上课不要盯着窗外看,我就不明白了,外面究竟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吸引你?再被我提醒一次,下次上课你就去我办公室抄小字!”
公开批评使得整个教室的同学都看向了他,陆陆续续有笑声响起,小男生低头羞红了脸,一节课上得浑浑噩噩。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课间时间其他人都相伴着去外面玩游戏,没有人再在意刚刚那段插曲,也没有人在意插曲里的主人公。
不过向洋已经习惯了,他性格内向,没有人跟他交朋友,走向教室外面的时候,脑子里情不自禁回想起窗外看见的那一幕。
如果他也有爸爸妈妈的话,大家会不会愿意亲近他一些?
说到底也只是个小孩儿,心底并没有表面那么坚强,长时间的落单让他忍不住在这一刻想哭。
一边抽泣着,一边用小手揉眼睛,情绪低落让他没有看见走廊尽头站着的男人,直愣愣的撞了上了那人的腿。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向洋走得慢,撞上倒也不疼,但还是下意识的摸了摸头,哭着道歉。
才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就遇上个小哭包,许言琛低头看了眼哭得正伤心的小男孩儿,懵了。
他给人小孩儿撞哭了?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我把你撞疼了?”
“不、不是,不疼……”
小男生哭起来抽抽噎噎的,一时半会儿可能还停不下来,许言琛深吸一口气,既然碰上了还能不管吗?
他干脆就这样半蹲了下来,视线与人齐平:“那为什么哭?跟哥哥说说?”
向洋第一次遇到主动跟他说话,还愿意倾听他想法的人,即使面前这个人比自己大很多,他却并不觉得害怕。
“想爸、爸……妈妈。”
许是没想到男孩会这么说,许言琛愣了一秒钟,脸上神情顿时变柔和了一点儿:“之前有人告诉我,当一个人想念自己父母的时候,就说明他的父母也在想念着自己。”
男孩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神懵懂:“真的吗?爸爸妈妈也在想念我吗?”
许言琛摸了摸他的头:“当然,没有父母会不想念自己孩子的。”
听见这样的回答,男孩瞬间笑了,原来刚刚爸爸妈妈也同样在想他。
“谢谢哥哥告诉我这些!那我以后要天天都想他们!”
看着小男孩迈着欢快步伐离开的背影,许言琛慢慢直起身,眼神中充满了疼惜。
有了信仰的话,会活得更轻松些吧。
就像他一样。
“真是您啊许先生!您今天怎么来这么早?老村长知道您来了吗?最近他总念叨着您,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他一声!”一个女老师经过,看见教室外熟悉的身影忍不住惊呼。
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不认识许言琛这个人的,就算是校长见了他,也得毕恭毕敬。
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他是救华村于水火的人。
且不说阳光小学的修缮,就是整个华村能有今天这个样子,都多亏了许言琛一个人的全力相助。不仅斥资金改善居住环境,连开荒地这种事情他都是亲力亲为,深得华村人心。
许言琛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中抽回神来,转头拒绝她:“不用,我马上就去找他。”
他是真的要去找村长一趟,有些事情想同村委会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一路上遇见的大多都是一些孱弱的老人,大家看见他都笑眯眯的点头示好,还未上学的小孩儿也被教着喊人。
华村就是这样,留一些老人和小孩守着村子。
不远处的坡上突然出现一道极速奔走的年轻身影,那人一定眼看见他像是看见了希望,直冲冲地就奔着许言琛跑来。
寻找救兵这一路方琳快被累死了,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村里有力气的都不在家里,也不知道去哪儿了,遇见的都是些拄着拐的婆婆。
也许是老天看不下去了,现在终于是让她在一个坡下面看见了能求助的人。
隔得远没能看清男人的长相,只觉得他往那儿一站个子蛮高,身姿又挺拔,不比李泉那种细骨头,一看就是靠得住的人。
直到跑到人跟前,方琳才发现,哪止是身姿出众,这长相更是堪称绝啊!
村里什么时候有这种男人了?
要不是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肯定哈喇子都流地上了。
“帅哥你好!可以帮个忙吗?我是从锦州荣安私人医院来华村义诊的医生,我同事在小路那边不小心摔倒崴了脚,能麻烦你帮忙背她去一下镇上的卫生所吗?”
熟悉的医院名字让男人顿了会儿。
他差点忘了,医院义诊的人也已经到了。
许言琛瞟了一眼附近,除了他以外,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其他人帮忙了。
看着面前人焦急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先救人要紧。
他朝人点了点头,声线平缓:“可以,你带路吧。”
——
“李医生,崴到脚也会发晕吗?”
不知道为什么,姜绵觉得此刻脑子有点昏沉沉的,总想闭眼睡过去。
“一般来说是不会的,姜医生你现在头晕吗?”
“有一点点。”
李泉看了眼时间,距离方琳去找救兵已经快半小时了,丝毫没有见人回来的迹象。
脚上的疼痛没有那么明显了,姜绵却觉得全身使不上力,额头开始发汗,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发现她的不对劲,本就带着愧疚的李泉此刻更加慌张了:“姜医生?姜医生你先别睡啊,坚持住,方医生应该快回来了,回卫生所再休息好吗?”
姜绵想回答他,努力张了张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她闭着眼,意识没完全消失但也撑不了太久,也许是昨晚没休息好的原因。
谁曾想李泉看着她闭上眼不回答更焦急了,忍不住伸手轻晃她的肩膀,想让人清醒一点。
瞥眼却发现姜绵脸颊上不自然的红,他想到一种可能,刚想伸手去摸一下她额头,整个人突然被一道大力往后拉扯,就这样跌坐在了地上。
李泉有些生气的抬头看向始作俑者,却对上了一双冰冷刺骨的眼睛。
男人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随后越过他,俯身紧紧抱住了靠在石头上,已经意识模糊的女孩,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
方琳站在中间,看了眼坐在地上的李泉,又看了眼抱着姜绵的帅哥。
她怎么总觉得帅哥好像有些生气,特别是当他看见姜医生时,整个人周围的气压都变低了些,连走向人的步伐都变得大了许多。
直觉告诉方琳,这俩人绝对有问题。
——
四周都被封闭,周围一片漆黑。
“姜绵。”
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别躲我。”
在耳边灼烧,低沉又缱绻。
好熟悉的声音,答案就快呼之欲出时,周围又突然变得一片寂静,长久没有任何杂音。
安静得她以为自己是失聪了。
“扑通扑通扑通……”
从轻到重,从缓到急的,是人类的心跳声,清晰的,仿佛就在她耳边,铿锵有力,但却带有一丝凌乱。
“你以为你藏着不见我,我就找不到你了吗?没关系,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就去找其他人,你说我找谁好呢?”
“就当我求你,放过他吧!”
“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家,但你能不能别告诉他?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想怎样惩罚我都可以,我求你,求你别告诉他!”
女人尖锐的哭泣声和男人肮脏的低骂声混杂在一起,围着脑子打转,在里面反复循环着,想要困住她,让她永远也逃不出去。
不行!她不能停在这里!
谁都别想利用她,谁也别想!
“姜医生!姜医生!”
病床上躺着的人缓缓睁开眼,原本紧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入眼是一片白花花,她还沉浸在刚刚那个梦里,久久不能平静,姜绵有些发懵:“我这是,在卫生所吗?”
见人清醒过来,一旁的方琳顿时松了一口气。
“对啊,你发烧晕过去快吓死我们了,还好只是因为最近太劳累了,现在烧已经退了,就是这个脚伤医生说可能得要个几天才能恢复好。”
原来那个时候发晕是因为发烧了啊,还以为是摔下去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脑袋。
姜绵记得在意识完全消失前,有人把她抱了起来。
“方医生,你找的人走了吗,我想当面感谢一下他。”
“这个……哎呀!你先好好休息,感谢的事后面再说,乖!”
真不是她不想说,人家帅哥到了卫生所忙前忙后,照顾了人一整天,给她都看感动了,偏偏几分钟前起身离开了,还让刚下班的她保密,搞得她现在都有点看不清局势。
“一天没吃饭饿了吧?你先躺一会儿,我去外面看看给你订的汤好了没有。”
姜绵乖乖点头,将被子往上拉遮住了大半张脸,目送着人离开。
几分钟后,确认人已经离开,姜绵撑起身靠住枕头,扭头看向窗外。
天已经黑了,外面又奏响了夜晚交响曲,她听了只觉得安心。
就像依偎在那个怀里听见的心跳。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出去看看,看看奏响这个声音的来源。
姜绵也确实这样做了,一边脚腕肿起来了一点儿,她掀开被子拿起床头靠放着的一个拐杖,搀扶着往外面蹦。
声音越来越清晰,有些震耳发聩。
镇上路边的灯泡年久失修坏了许多,光照一闪一闪的,有些甚至都直接罢工了,外头显得有些黑暗。
但她走到门口处时,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已经快和黑暗融为一体的男人,站在黄桷树下面背对着她,从他的正前方飘出丝丝烟雾。
眼角好像有泪渗出。
只是背影,她也知道的。
她忐忑着往前走了些,出声喊:“许言琛。”
男人没有动作,要不是他夹在指节的烟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姜绵真的会以为他没听见。
她带着些哭腔:“阿许。”
终于,那头的人有了反应,身体似乎是有些轻颤。
许言琛把手中快要燃到尽头的烟用力掐灭,略微僵硬地转过身,在一片夜色中对视上她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什么反应,他被身体的本能推着走,大脑被潜意识操控,他不想的,可他却听见自己的内心说:
别骗自己了,这就是你要的。
良久,许言琛听见自己已经有些变调的声音。
“好久不见。”
“姜绵。”
如果是你喊我名字的话,我一定会回应。
一如初见的那年春天。
你向我伸出救赎的手,试图挽救我于深渊。